范山装傻充愣:“那谋克死了?学生正要借此机会为钟小娘子鸣冤,他竟然死了?死得好!只恨不是死在学生手上。”他说的也不能算错,那谋克确实不是死在他手上,而是范成和钟大郎两个苦主杀的。
苏保衡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范山坦率相对,还一副惊喜的样子。范山想了想,又赶紧站起来拱手说:“那谋克死不足惜。范家和钟家都是读书人生意人,应该没有胆量杀一女真谋克,还望苏公明鉴。”
苏保衡看他不似作伪,但也可能是心理素质太好,另外他也对那个谋克深恶痛绝。他也是世家子弟,范家和钟家所受的欺辱,他感同身受。
范少尹去见他的时候,一进门就跪下哭诉。他听了勃然大怒,当即责问都总管,都总管见势不好,赶紧把那谋克失踪的事情报告,言语中暗示是范钟两家报复。
范少尹当然不肯认,反而认为是那谋克被藏了起来。女真和汉人官员互相指责,界限分明。苏保衡无奈只好让益都文武官员尽快把那谋克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其实那谋克的尸体早就被放在粪车里运到了城外,丢到荒山野岭。那里有无数野兽和虫蚁是大自然的清洁工,很快就把尸体分解的只剩下骨头。即便被那谋克的亲友看到,也认不出来。至于衣物,则和范成、钟大郎的血衣刀剪一起埋在地下保存。
苏保衡哼了一声,说:“本官自会秉公办理。”
范山接着问:“苏公以为崔浩崔东郡如何?”他说的这个崔浩出身北方大族清河崔氏,容貌俊美,智谋过人,时常自比张良。崔浩历仕北魏道武帝、明元帝、太武帝三朝,是太武帝拓跋焘最重要的谋臣。官拜司徒,封东郡公。
崔浩屡次力排众议,判断时机,辅佐太武帝灭亡胡夏、北凉等国,击破柔然,解除了来自北方和关中地区的军事威胁,打开了通往西域的商道。累拜司徒,封爵东郡公。但后来被夷灭五族,时年七十岁。
他被杀前,堂堂宰相,被几十名鲜卑士兵围着囚车,往他头上撒尿。他的幕僚班子“秘书郎吏及长历生”数百人也被定罪杀死;而清河崔氏同族无论远近,包括其姻亲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都被连坐灭族,史称“国史之狱”。
范山这是暗示苏保衡:你官当得再大,功劳再大又如何?胡人还是随时可以把你当猪狗一样灭族,死前还要百般凌辱。苏保衡不语。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
范山又问:“苏公以为王猛和杨坚,哪个更值得推崇?”这等于赤裸裸地问苏保衡:你是打算当金国的良相,还是想取而代之?
苏保衡哼了一声,说:“王猛遇到符坚而为王猛,杨坚遇后周宣帝而为杨坚。苏某得遇明主,自当为王猛。”
范山明白了,苏保衡的意思是,完颜亮或者之后的金国皇帝如果能保,他自然就会辅佐。如果不行,那他也不会愚忠。
范山于是站起来拱手说:“苏公高义。苏公当世贤才,更有爱民之心。乱世之中,实力为先,贸易可以加强实力。家师不忍生灵涂炭,手足相残,愿与苏公一起为老百姓做些事情。”
苏保衡点点头,说:“尊师之意,我已知道,志同道合。有事可与李东主相商。”范山拜谢告辞,走了两步突然转身问:“小生一直从江南进货,听说最近风声不好,要不要提前囤货?”
苏保衡笑笑说:“今年风调雨顺,太平光景。大郎莫要听信谣言。生意上的事,你还是跟李东主商量吧。”范山明白了,今年不会南征,于是作揖后离开。他这次益都之行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了。
苏保衡问李东主:“你觉得这个李毅李大郎多大年纪?”
李东主说:“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不过心机深沉 ,做事老练。要是他在益都待个几年,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会被他拉过去。”
苏保衡沉吟了一会,说:“不错。他一定是抗金军的人,而且地位不低。你要做好准备,把一部分财产和人转移到中都去。一旦南征有变,就赶紧撤到中都去。看样子,他们对益都是志在必得了。”
李东主忙问:“密州现在要集结七万大军,再加上益都附近,金国有十几万兵力。抗金军现在一座县城都没有,有那么大力量吗?”
苏保衡笑道:“你刚才也说要是他在益都待上几年,不知道多少人要被他拉过去。那么他在沂州、海州经营多长时间了?你又怎知他之前在益都就没有经营?”
他见李东主还是不太信,又问:“你可知四年前沂州府陷泥河之战,高全是多少人打败了沂州军八千人?”
李东主说:“不是说十万大军吗?”
苏保衡笑道:“写奏章都是这种套路,对方都是十万大军。我仔细查了,其实跟沂州军兵力差不多。你可知去年他们跟密州军又打了一仗,抗金军一共多少人?”
李东主这次不再说十万大军了,而是问:“多少?”
苏保衡说:“只有三四百人。密州军十倍兵力围攻了两天一夜,硬是没打下来,死伤近千。那是野战啊,还不是守城。后来抗金军援军到了,签军随即倒戈,密州军两千多逃回去还不到一半。
我担心一旦南征有变,高全会席卷整个山东东路。而那个五路绿林总瓢把子耿京,也会打下东平府。一些不好带的,索性卖掉。有李大郎这条线,损失很快就能赚回来。”
李东主虽然不舍,但还是说:“一切都听恩相安排。”他还是有点侥幸心理,又问:“恩相不看好这次南征?”
苏保衡冷笑着问他:“有多少人希望南征胜利?”李东主顿时恍然大悟。不光他们契丹人奚人盼着完颜亮南征失败,北方的汉人士族豪强现在也盼着南征失败,甚至大部分女真人也不愿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