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温崇楼与唐延谈论的林相,此时正一脸颓然的坐在他宽阔的书房里。
幕僚门生已经被他喊了出去,这诺大的空间里,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的目光留恋的扫过书案,扫过博古架,扫过满满当当的大书架,扫过窗外那郁郁葱葱的翠竹。
脑海里却回想起刚才发生在这里的每一幕。
有人沉默不语。
有人唉声叹气。
有人焦急无比。
有人劝他不要就此放弃,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但其实谁都知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被吵的心烦,终是没忍住发了通大火,将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门外传来“叩叩”两声。
林相面无表情的开口:“进来吧。”
林夫人推门而入。
夫妻两人这些天都憔悴了不少,林夫人鬓边更是生出不少银发来。
那个养尊处优多年,一直保养的犹如二十来岁的妇人,不过短短时日,竟就老成了这个模样。
“老爷。”林夫人神色忐忑,颤声开口,眼泪便已无声滚落,“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没有教养好儿子,竟让他闯下了这样的弥天大祸来,都是我的错。”
林相瞧着她哭肿的双眼,无声叹息一声。
这是他当初坚持要娶回来的妻子,即便母亲嫌她小门小户,眼界也不够开阔,并不是他妻子的好人选。
这么些年,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孝顺父母,为他管理后宅,事事样样,无一不妥帖。
便是母亲也改变了对她的看法,道他娶了个贤妻良母回家。
这些年,他们夫妻的感情虽不似年轻时那般亲密深厚,他也纳了几房妾室,可相濡以沫多年,她仍是他最信任的枕边人。
他朝她伸出手去。
林夫人忙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里。
“怎能只怪你一人?”林相牵着林夫人坐下来,“尤其南哥儿,自他开蒙后,便是我带着他。他没学好,我这个父亲,也有推脱不了的责任。且他如今已经死了,再去追究责任,也无甚意义。”
“老爷!”见林相不但没怪她,反而还开解她,林夫人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林相拥着她,任由她将一腔悲伤愤怒以及惶恐都发泄出来。
林夫人哭了许久,一双美目都肿成了一条缝,才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将林相胸口的布料全打湿了。
“我这就让人给您送衣裳过来。”她忙起身要往外走。
林相却摆摆手:“不急。你来,陪我说说话吧。”
林夫人依言坐下。
“我们林家如今这般,只怕是要完了。”林相说出这话时,眼神里也再没了昔日的光。
“可是陛下不是把那些参奏您的折子留中不发了吗?说明陛下的心是向着您的,您可是在潜邸时便跟着他的老臣了,陛下若是动了您,岂不是要寒了不少人的心?”林夫人急道。
“正因为我是跟着陛下多年的老臣,陛下才没有立时就处置了我。”林相苦笑一声。
林夫人不清楚,他自己能不清楚吗?
他的确是陛下身边为数不多的老臣,早些年与陛下一道,也是尽心竭力,忠心耿耿。可人的权力越大,欲望也就跟着**了。
这些年,他暗地里也做过不少违背陛下意愿的事情。
甚至暗中结党营私,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陛下当真毫不知情吗?
陛下是知道的,这就是后来,陛下不再那么信重他,开始防备他的原因。
“可您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若轻,更是门生遍地,这个时候,不正是用他们的时候?只要这些人联合起来给陛下施压,陛下他……”
林相打断她的话:“我虽拿捏着他们的把柄,的确可以命他们为我请命,然这些年,我的政敌也多,他们联合起来打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况陛下如今也忌惮于我。与其把那些人拖下水来,依然落个鸡飞蛋打、甚至还要遭他们报复的结局,不如留此一线,毕竟咱们身后,还有林氏一族。”
林夫人以为已经哭的干涸了的眼泪,竟又涌了出来。
“咱们……咱们该怎么办?还有南哥儿的仇,也不能报了吗?”
虽然这个孩子活成了面目全非,让他们也惊觉陌生的模样,可到底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死状如此凄惨,到底还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如刀绞。
林相摇头苦笑:“现在外边谁不说一声南哥儿死的好?京兆府尹这次强势以江湖中人打抱不平来结案,已经是看在咱们家嫁过去的林家女的面上了——否则真让大理寺来细查,还不知会查出多少你我不知的丑事来。这案子能尽快了结,就尽快了结了好。”
他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南哥儿死了,你问问他媳妇儿,是留在咱们林家,还是回她娘家?”
林夫人眉头紧锁:“她自然是要留在咱们家的,南哥儿死了,可还有两个孩子呢!再说,她便是回容家,容家也容不下她。”
“你且问问。”林相却坚持:“还有王氏她们,若有人要和离归家,便把人放了吧。”
林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您说什么呢?她们若真走了,咱们家不要被人笑话死了?”
“咱们家如今早就是个笑话了。”林相说:“等我上折子告老还乡后,林家在这京都城里,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陛下也不会让他待在京都城的。
一旦他们离开了这个权利中心,再要回来,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而儿媳妇们的娘家,却并不会受到多少牵连,尤其王家——当初靠权势与王家的把柄压着王家嫁女,王家虽然将女儿嫁了过来,这么些年,却甚少与林家走动。
如今眼看着林家要倒了,将王家女儿还回去,林相何尝不是存了希望王家看在他们这一举动上,不要对林家落井下石的心思。
夫妻俩正商议着往后的路该如何走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老爷,有人往门房送了封信来。”
林相让人将信送了进来,是一封并没有什么特殊标记的信。
林夫人有些好奇:“这是哪家送来的?”
林相没有回答,只是三两下拆了信封,取出信纸来。
“有人约我夜半相见。”片刻,林相皱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