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床角都挂着香囊,里面装的药材,主要是安神宁气的作用。
装玉玺的那个香囊在里面的床角,长公主刚一碰到,便摸到四四方方的棱角。
这一尊代表着至高权利的物件,就这么放在她掌心。
从古至今,无数人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却依旧乐此不疲。
“明棠,”皇帝的声音虽然暗哑,但说话的中气比以前足了不少,“找到太子了吗?”
长公主立在床尾,居高临下看着他,“父皇想听我说什么?”
她兀自笑了笑,“应该是想听,没找到吧。”
皇帝一怔,这才发现长公主和往日有些许不同。
他转念一想,周桓生死不明,她这个做姐姐的有情绪,也能理解。
他试了试,想要坐起来。
可毕竟躺久了,就算每日都有人按摩针灸,肢体也难免萎缩,一点儿力都使不上来。
他挣扎了一会儿,索性放弃,躺了回去,“朕昏迷几日了?”
“半个月。”
皇帝点点头。
“明棠,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刻是好些了,可朕自知拖不了多久。”
“朕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老八,”皇帝勉强挤出一个笑,“除了太子,其他的弟弟你是一个都看不上。”
“可我大周江山,总不能后继无人。”
“朕知道老八动了心思,说不定趁着朕神识不清,还动了手。朕把玉玺收起来,也是防着他。他从小就聪明,又有谋算,可论起胆量,比你和太子都相差甚远。”
“咳咳......”
说得太急太快,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猛烈咳嗽了几声。
长公主走上前去,坐回到他身边。
“父皇别急,慢些说。”
长公主心底冷笑。
若非裴砚劝着八皇子,以“名正言顺”几个字诓着他,他只怕早听了李兆林的话,对皇帝动手了。
皇帝以为,一个玉玺就能困住八皇子吗?
什么礼法,道义,只防得住君子,可挡不住小人。
“父皇是不是想让我替您拟一道圣旨,让八皇子继承大统。”
见长公主神色坦然,皇帝欣然点头,“太子这么久都没回来,应该是没了。”
说起周桓,皇帝脸色毫无波澜。
既然周桓死了,那先帝的遗诏也只能作废。
到头来,还是他说了算。
“有资格继位的,只有老八最合适。”
下面这句话,皇帝是看着长公主说的,“你八弟资质太浅,老臣未必服他,他又容易受人蛊惑,他若登基,朝堂上必定要乱上一阵。”
“明棠,”皇帝眯着眼看他,“你再拟一道旨意,朕赐你垂帘听政之权,三年内辅佐老八,务必要让他走上正道。”
长公主答了好,垂眸掩下眼底的怒意和嫌恶。
他可真是会打算盘,将他们姐弟当做什么了?
垫脚石吗?
长公主走到一旁的书桌前,执笔写下第一道圣旨,端详了片刻,才盖上玉玺。
紧接着,她又写了第二道。
她拿起两道圣旨,走到皇帝身边,呈给他。
“父皇,写好了,您看看。”
长公主打开第一道圣旨,放在皇帝眼前。
皇帝才看到第一行,脸色突变,震惊之余想要伸手打掉。
长公主一收手,皇帝的手落空打在床沿,痛得他低呼了一声。
“周明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皇帝强忍怒气,从胸腔里挤出这一句话。
长公主脸上带着一抹笑,轻呼出一口气,不疾不徐道:“平王指使云妃,下毒谋害父皇,又勾结李兆林,擒王逼宫,哪一件不是死罪?女儿看在父皇的份上,给他留个全尸,父皇是不满意吗?”
她垂眸,“那就凌迟,或者五马分尸,父皇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皇帝气得话都说不出口。
这世上,皇帝最相信的人就是长公主。
这是他的女儿,又用了半辈子耗在自己身上,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对长公主的信任,是全心全意,不掺杂一点怀疑的。
可他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忤逆自己,背叛自己。
他来不及深究长公主这样行事的原因,眼下最重要的,是八皇子继位的事。
“你......污蔑陷害老八,难不成是想自己做皇帝?”
长公主......
敢情皇帝对自己的话,是一点儿没信。
看来,他对八皇子还真是偏爱。
而且,比起做皇帝,她辛苦这么多年,只想逍遥自在,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父皇,你也活不久了,我骗你有什么用呢?刚才我说的话都是实话,你多想想,便能想得明白,自欺欺人的感觉不好受,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皇帝怒目圆睁,侧脸看向长公主。
他没有经历过手足之争,也没有为皇位发过愁,可不代表他不懂。
他的病情突然加重,昏迷的时候偶尔也能听到周围的声音。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太子已经死了,大周的江山总要有人托付。
突然,他想起什么。
“你既然知道云妃下毒,为什么不阻止,不告诉太医?”
话音刚落,皇帝便猜到,“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皇帝笑了几声,不知是自嘲还是气极。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被惊恐代替。
长公主坐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端端正正,面上似乎带着笑意,在晕黄的烛火中显得细碎缥缈。
她缓缓开口,“这么多年,太极殿只有我才能自由进出,里面的宫人大多都是十几年前父皇生病时候留下的老人。”
“父皇,太极殿早就不是你的了。”
皇帝伸出手,指向她,眼眶通红,怒火中烧。
“你从那个时候就算计朕,算计你的父皇......孽障,孽障。”
长公主牵起一侧嘴角,带着恨意。
“说算计,那也是你先算计。母后是你害死的,我都记着呢。”
原本,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风寒。
可越治越严重。
短短十日,风华绝代的皇后惨死在病榻。
两岁的周桓,什么都不懂,只是看到长公主痛哭,抱着她安慰,“阿姐别哭,母后睡着了,别把她吵醒。”
“阿姐,这是我最喜欢的糖饼,你吃一口,甜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她的苦,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的。
她知道是谁在故意纵容,是谁在推波助澜。
她心里不仅有苦,还有滔天的恨意。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在出嫁前,等到那次机会。
“太医说的没错,你的病很快就会好。可你好了,时序还小呢,我若出宫,他不可能活着长大。”
“我要护着他,借用你的力量。”
皇帝心头发哽。
这些年,他对长公主的依赖和信任,全都是她的谋划。
全都是假的。
她真能忍。
“你和周桓狼子野心,死不足惜。”皇帝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几个字。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神色恢复自然,“太子今晚就要入城了,明天的太阳升起,大周就会拥有一位新的君主。”
“父皇,”长公主打开第二份圣旨,“这份罪己诏,就留到你身后在公布吧。”
“周明棠,朕......朕要杀了你。”
皇帝气急攻心,所有的血液瞬间涌上心头。
可也就是刹那间,一切感知分崩离析。
知觉消退,热意散尽,过往种种,突然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掠过。
生命以极快的速度流逝。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抬手,没来得及说出那句话,没来得及闭眼。
长公主在他脸上轻轻一拂,“父皇,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