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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西维的奇幻冒险 > 第73章 虚无主义者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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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维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托奈莉。

她静静地听着从另一端传来的最后空响,仿佛回到了十四岁那年,再一次感觉到那种身置于宇宙之中似乎一切都变得空旷的寂静。

这种寂静就像是她记忆里那的那冰蓝色的胡纳湾。在每一道峡湾和水湾里,鱼在深海里静静地游,它们的血很冷,它们几乎对生命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变化——她从前从来不会让自己轻而易举地陷入这样被动的位置。

她曾经是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这是字面意义上的背弃,她逃离了整个存在过的宇宙,而她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家乡——即使现在几乎已无人知晓,但她深深地明白自己来自另一个宇宙、另一个维度,那是她永远无法摆脱、也永远都不想回去的地方。

她从来是一个过于敏锐的孩子——或许在她逃离地心引力的束缚那一刻起,或是在她成功驾驶着飞船孤独地漫游在宇宙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无师自通而懵懵懂懂地了解到了世间唯一的真理——所存在的一切都毫无价值、所见证的一切也都毫无意义。

——宇宙在不断地熵增,秩序终究会堕落成无序,幸福将化作飞灰,而一切美好的事物在铸就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定下了破碎的结局。

她突然记起来曾经有一个人似乎向她说过这样的话:“……对精神世界的过度探索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旦迈过那条实线,人生就会划向虚无主义。

这就是为什么说人一定要爱上点什么,西维,我希望你能明白,有点牵绊才会形成抓力,这样……才能把你留在这世界上。”

她当时不在意这句话,对于那个年轻固执到认为全世界都应该为她的思想让路的西维来说,这样的衷告不过是如同所有阻挠她向前的垃圾一样、是该被她一脚踢开的东西。

——她当时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不断地追问自己人生的意义,却最终发现一切终极价值的根据都站不住脚。尼采因此高呼着“上帝已死”,而她因此对“这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这一结论深信不疑。

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停下脚步?

但是人本身又是那么的有趣,人性天生地想要一些肯定的东西。无论任何人似乎都天生地、想在这茫茫的宇宙找到一个确定的位置,希望为我们心知肚明浅薄而无用的人生附上一些可能存在的意义。

然而西维却又无比清醒而明确地懂得,就连这种寻求意义的举动都毫无意义。

她因此在这种刻意的无知无觉中被数几十年如一日地折磨着痛苦,这种痛苦甚至在一瞬间让她愿意跪在地上祈求神明、祈求阿拉、祈求真主或者别的什么至高的存在,请求让她找到存在的价值。——但即使神就算存在,神给予的意义,也并非她想要的意义。

她清楚地知道她曾想成为一团篝火,但现在她这团篝火中,灰烬远多于火苗。

她扔开手中的设备,昏昏沉沉地躺回床铺之上。闭上眼之前听到外界的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记得她在从一开始对托奈莉的态度——她看着那孩子如同神灵看向任何一个生命,他们都是同样的重要又是同样的不重要,对她来说就是确确实实的无所谓;

到后来被这孩子三言两语居然哄得心花怒放,她几乎是得意地对她提出的所有要求都有求必应——被这个人真诚的恭维奉承地相当受用,表现得得意忘形到像只开屏孔雀一样。

她当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对她现在产生这样巨大的影响,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居然就能影响她的心情。

西维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托奈莉。

——这种讨厌的情绪,来自于心里最深沉的恐惧。

她预感到自己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那个孩子悄悄地改变。这种改变既不剧烈也不惊天动地,它润物无声、悄无声息,却如春生之芽般日有所增,它日渐壮大而獠牙渐露,而这种可怕的威胁就在她察觉不到的地方日积月累,令她几乎毛骨悚然。

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拒绝接受这种改变,却又理智地、清晰地明白自己对这种前所未有的变化无从抵挡。

就像种子从来就不能抵抗泥土的包容,就像所有倦鸟都不能抵抗巢穴的呼唤。

她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那沉重的铅石落到深水、直到对她最终的判决终于下达条令。

*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面前的女孩依旧穿着那条那些机械人给她买的裙子,用料之考究、配饰之华丽都算得上是世间仅有。

它本应显得其主人尊贵且华美,无论如何不会适配像她这样年轻又没有什么人生阅历的孩子。但此刻若是有人能对她的穿搭进行考评的话,他们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女孩配不上这条有些浮夸的衣裙。

她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在怀着真诚的态度看完整个电磁人的历史后,托奈莉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可最后吐出的字句仍是这样一个在某些人看来可有可无的问题。

但是这就是目前她最关心的事情。

“如果你们在那之后就一直关注着我的话,我想你自然应该知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我甚至还在上学。我并没有格外出众的容貌与头脑,甚至我在学校也并不是最受欢迎的那一群人——一般来说那些人都是啦啦队长什么的。”

托奈莉比划着她同学的样子,是审美很统一的高挑健美类型,尽管她并不属于那一类,但也对她们保持欣赏。

首领未置一词,他鼓励着托奈莉继续说下去。

“我我我我,我是说——”托奈莉鼓起勇气,“即使是你们中随便找出一个人来呢?哪怕你们真的认为我有所不同,你们也应该去找西维——你们要称呼她西尔维亚——而不……”应该选择我。

这并非自卑,而是事实。无论从实际能拿出的帮助还是能从与碳基联邦建交的角度,争取西尔维亚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作用要远大于托奈莉的作用。

但是,

“我只能说,您这么想,就实在是大错特错啦。”

房间里另一位年轻一点的机械人——是的,这居然不仅仅是一个电磁人绝对主导的政权——走到她身边为她解释首领的决策。

“我们认可那位普蒙托利当年对我们的帮助,在真实的历史上她对我们的存续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我们因此敬佩她、崇拜她,但我们却无法感激她。”

他在这里打了个岔,先介绍了电磁人独一无二的特质——思维的实质化。

“如您所见,电磁的思想随着电路的起伏而直接地暴露于人前,您面前这五颜六色的色彩排序绝非偶然,而是代表着他们现在活跃的思想。

我们凭借这样的能力而相互学习,在同根同源的血脉里,我们代代依靠复制学到知识,在没有外界知识的灌输前,我们会一比一复刻对方的血液、甚至连电路板的划痕都几乎一致。

这是弊端、尤其在几乎所有知识与科技被封锁于电磁人之外的世界,他们因此渐渐失去了身为人的权利。

而哪怕对于我们这些底层人来说,也几乎没有可以另外得到更多智慧的途径。

我们曾经只学到了杀戮、暴力,甚至在那暴君输掉了对外战争之后,就连曾经矗立在政府门前的和平石碑都被推翻,电磁人的身份也因此在法律意义上更加低微——在毫无意义的衰退之中,我们甚至再次将歧视的电路图刻在了我们的芯里。”

他们与人类完全不同,或许人类在出生后的学习中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体悟,因而能够成长为完全不同的人;而他们却早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定下了未来的基调,早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硅基必然会沿着造物主规划的路线一步一步地走到终结。

“但我们不愿意永远如此地活下去——浑浑噩噩,如同被饲养的家畜家禽。崇尚混乱与暴力的装配让我走上了这条反抗的路,然而时至今日,我仍不敢十分确信我所行的道路是完全正确的道路。”

首领如同云雾的身体闪烁着悲伤的光彩,即使托奈莉完全不能解读,她也能感受到来自他心底深处的思想。

“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暴力、血腥与恐惧了,普蒙托利小姐您能明白吗?”悲伤的蓝调再次转换,带有宁静与沉稳的柠檬黄占据了全身。

“您看,我们的孩子被我们呵护得无微不至,即使他们现在的机型也有所差别,但我恳切地请求您,请带给我们文明、带给我们自由、带给我们希望。”

“您不需要参与任何您不喜欢的政治斗争,您只需要留在这里,将外界那些被牢牢把控的东西教给他们。”

打破陈规,创立新的秩序。让外界的火光照亮山洞的黑,让那些一出生就被定义为“暴力分子”的手上不再拿起武器而是书本,让那些眼里永远充斥着战争与罪恶的人看到和平与平等的曙光。

他们遗憾自己未能生于那样的时代,但他们想用双手亲手去创造一个那样的时代——一个不再有种族歧视、不再有战争杀戮的世界,到那时,他们这些旧世界的残党即使无法再登上去往新世界的船只,他们也能因此而幸福地合上双眼。

一群小孩子跳跃着跑过这间屋子唯一的窗户,两种不同亚种的孩子只有在这里没有种族的差异,能够手拉着手一起欢声笑语地玩耍。

托奈莉恍惚地看着他们跑过的路面——这里的路坑坑洼洼,走一步似乎就能踩到一个已经被打出去的弹头,这里满目疮痍,甚至比不上她在机械人那里走过的最差的地面——但这却是整个国家唯一一条充满着希望、不会通向绝望的路。

她记得她在一间豪华的咖啡馆用餐时有一次试探着询问那位侍应生队长能否让她见见他们口中“低贱卑微”的“电磁人”时,领队那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非是对她,而是那位“低贱之人”。

在她的坚持下,那位披着机械人皮的电磁人因此得到了身着机械人传统正装坐在店铺里等待她召见的权力。可直到她亲眼见到他,她从上到下都没能看出他和电磁人有一点点的联系。

在她好奇询问后,这位一直很谦卑对待她的“硅基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恼怒,“——请不要称呼我为‘电磁人’,我是一位具有法律认证、祖上流淌有机械人电路的机械人。”

……一位“荣誉机械人”。

托奈莉似乎想了很久,又似乎没过多长时间。而当她终于下定决心之后,她轻轻将手放在那位首领伸出的手中。

她很年轻,她实在过于年轻,但她此刻却表现得无比沉着。这样的人,即使不在那位普蒙托利阁下的身边,也当然能拥有不能被遮掩的光芒。

他伸出手,道:“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托奈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