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小楼不大,一共两层,一层不过四丈方圆。一楼是待客的地方,放着桌椅、博古架,还有一盆松树盆栽增添雅趣。
二楼更简单,一张窄床,一套桌椅,然后就是顶到天花板的一排书架,满满当当全是书。
在荀圭做了保证不会破坏书籍,不会引发火灾之后,章诚叫来下人,往二楼送了炭盆取暖,又留了一个机灵的侍女在一楼,照看烧热水的小炉子,顺带着盯着大黄,不要让它啃了花园里的花草。
然后章诚就走了,他还要办公、上课。荀圭就留在二楼,准备看书学习。
荀圭先在书架上找了一番,心说难怪章诚百般交代,这里不光有时文,还有不少他的门生的文章,更有不少看起来就年代久远的手抄本,确实要小心存放。
挑选了几本,荀圭小心地把书拿到桌子上。这时,荀圭才发现了大书桌右上角,一本名为《儒生修炼手册》的小册子。
荀圭拿过小册子,下意识的就要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想到楼下还有人,荀圭这才克制住了自己。翻开小册子,扉页上的内容就瞬间吸引住了荀圭:
“儒生者,儒门学生是也,便如百工百业,一谋生行当而已,我儒门读书人,切不可以此自傲。”
荀圭点点头:“这位倒是通透。”然后接着往下看:
“儒字何解?人需而已。无非是探究如何做人的道理,守礼知义,明辨是非,传道受业是人之大需,此乃人所以为人,亦是人存于天地间的根基。
依老夫所见,礼随势而变,是非有立场之别,惟传、受二字,是至理也。传者,总之、炼之、言之;受者,学之、化之、得之也。传者是为师,受者是为生,此师生之道也。师、生不惟师生,生有一字更益可为师,师有一惑亦为生也。”
荀圭看到这,忍不住说道:“这两句,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继续看:“儒者,我门下自称是也;师生者,我与门下互称也。值此天地俱变之际,我立儒道,不求长生,不求来世,惟愿纳天下之文,传之莫使断绝而已矣。”
扉页上就这几句。荀圭看完了,拿着小册子翻了翻,居然没有署名。不过看这语气,不会是这个世界的儒门祖师,人称夫子的那位写的吧?
暂且放下疑惑,荀圭翻到目录,一共就六行字:“士子,秀才,翰林,大儒,文圣,莫名。”
荀圭翻到正文,士子这一页写着:“开蒙,知礼,广读诗书,熟读经典。习先贤文字,学前人气魄,立儒者心意,出口成章。”然后就没了。
荀圭愣了,迅速翻到了下一页,只见秀才这一页写着:“背诵经典,选修主经。循先贤作为,锻自身肝胆,凝文华于心,得浩然正气,断章取义而不违本心。”
荀圭看的一头雾水,继续往下翻,翰林这一页写着:“游学万里,立身正名。炼自身文华,凝文心魂魄,合万民之心,定千里纲常,着书立说,传道授业解惑。”
大儒这一页写着:“以民心为己心,以百姓为己姓,所求者百姓所需,所为者万民标榜。大儒不可自称,惟万民所向,众口相传而已。”
最后的文圣一页,则是很简短:“肉体凡躯,何敢言圣?无非读得多记得多教的多而已。”
荀圭赶紧翻到最后一页,莫名这一页,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合上了小册子,荀圭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功法呢?行拱经脉图呢?口诀呢?修成之后的效果呢?这不是什么都没说么?这真是那位夫子写的?荀圭依稀记得,夫子是齐国王室,姓田名峦,王室中人写的内东西居然这么简洁么?
挠了挠头,荀圭把小册子放在一边。随手翻了翻刚刚挑选出来的几本书,结果呢,里面的内容大差不差,总的来说,概括出了儒门修行的三个字:“学,教,再。”
先学再教然后重复。士子和和秀才就是学,学的多了,学透了就可以教别人。这一辈子就是学,就是学完了教,就是不断的重复。荀圭花了一个白天,翻遍了所有类似的书籍,基本都是这么说的。
至于晋级之后,有什么能力,几乎是半点没提;至于如何突破?不是说了么,学,教,再!
荀圭崩溃了,按照章诚说的情况,他卡在士子境都多少年了,自己却莫名其妙的突破到了秀才,这只怕是老天爷的功劳。
所以要怎么跟章诚说呢?荀圭很是蛋疼,难不成说让章诚在一个大雾天的清晨去爬山,说不定就穿越了,然后就可以得到老天爷给的穿越福利,突破起来完全没压力啊!
可是荀圭不能这么说啊!荀圭站了起来,偷偷摸摸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那个侍女正在小心地倒水泡茶,荀圭赶紧回到座位。
不一会儿,侍女上了楼,轻轻地敲了敲门,说道:“公子,可要用茶?”
荀圭稳了稳心态,沉声说道:“要的,进来吧。”
侍女低着头,放好了茶杯添了茶,然后,她下意识的看了荀圭一眼。这一眼,就让她瞬间沉迷了。
这张脸,剑眉星目翘鼻红唇,真真是天上的星辰化作了双眸,弯弯的月牙变作了嘴角,好一副:桌前公子苦读书,添香红袖上重楼,此间无言唯顾盼,一盏清茶留晚秋的景象。
侍女看的痴了。荀圭等了半天,茶都凉了也没见侍女离开。转头一看,荀圭就看见了一脸花痴神游天外不知道在幻想着什么的侍女。
荀圭看着侍女那失焦的双眼,突然开始发散思路,这一刻,荀圭突然想到了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祖师,北圣黎振升前辈!
一把拿过小册子翻开,荀圭开始把自己的情况和小册子上面写的相对照:士子境界“立儒生心意”这一句,说的应该就是开口窍时,念诵经典发愿的环节吧?自己念的可是横渠四句,想来效果是相当不错的!
接着就是自己莫名其妙突破到的,秀才境界。背诵经典,选修主经,这难道和前世科举一样,要从五经之中选一本主修?那么锻炼肝胆就是修炼要求,凝聚文心和浩然正气就是修炼成果?后面的翰林和大儒自己不知道,但是两位文圣自己都见过了啊!
荀圭继续在心里琢磨:“既然说是读得多记得多教的多,可没说是读什么记什么教什么!这应该是个关键,北圣前辈最出名的是什么?是???颜值!”
想到这里,荀圭又看向一旁的侍女,是女还是一副沉迷盛世美颜不可自拔的表情。荀圭忍不住想道:“如果是这样,那北圣前辈就是读了许多关于美容的内容,记得许多美容手法,教了许多弟子美颜的方法,并靠着这一条路成圣?”
荀圭抬头望天,摸着下巴思考:“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这个世界的儒家和前世的完全不一样···把‘儒’字拆为人需来理解的话,对于高颜值的向往也确实是人之常情,进化就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人类生活在复杂的社会里,对颜值的需求也的确算得上是刚需啊!”
荀圭一拍脑门:“也就是说,只要找准一门需求,做大做强,精耕细作,就是成圣之路?!”
千里之外的北圣黎振升早已惊呆了,这个徒孙怎么回事,想成圣是没错,但是为什么要领悟自己的路子?还有,这小子是怎么领悟出来的?
确定了最终目标之后,荀圭心里的迷茫终于减轻了不少。长舒一口气,荀圭叫道:“姑娘,姑娘!”
侍女惊醒过来,脸颊通红说不出话来。荀圭一口喝完凉掉的茶水,笑道:“茶凉了,麻烦你再去烧一壶热水吧。”
侍女终于反应过来,红着脸收了茶具,迅速逃离了尴尬现场。
然后荀圭赶紧关上了二楼的门。坐回椅子上之后,荀圭找来纸笔,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加深记忆。但是刚提起笔,荀圭就发觉自己的记忆开始模糊,不过几秒之后,荀圭就完全忘了自己要干什么,整个人又开始迷糊起来。
一滴墨滴在了纸上,发出的轻响惊醒了荀圭,荀圭挠了挠头,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应该是打算写什么东西,但具体要写什么,居然忘记了。
千里之外盯着荀圭的北圣,终于放下心来。即便是他,隔这么远发动“为尊者讳”的真意,也有失败的风险。不过还行,看样子荀圭这小子成圣之路。北圣忍不住说道:“天外来客果然奇异,不过初入秀才境界,还能想到这么多。”
再看荀圭,荀圭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忍不住放下笔,把面前纸张揉成一团,又拿起《儒生修炼手册》看了起来。盯着秀才这一页看了半天,荀圭终于恍然大悟:“我是要选一门主修啊!”
然后荀圭又迷茫了,在翻遍了书柜之后,荀圭也没找到《易经》《诗经》《尚书》《礼记》《春秋》之中的任何一本,但是《论语》却有。不过虽然有《论语》,但里面的人名、地名完全陌生,只不过言语之间,表达的意思相近,中心思想还是仁恕、礼义、有教无类这些。
荀圭气得咬牙切齿,这不是为难人么!前世的自己都没背下来《论语》,还想背下来这个世界不一样的另外一本?说到底,“论语”两个字,大概意思就是“把说的话编辑在一起”,你要是脸皮厚,你完全可以让你的亲朋好友,把你说的话编辑起来,再写一本“论语”。
荀圭把书本都放回原位,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长叹一声,荀圭哀嚎道:“我为什么要是个儒生啊!我为什么不做个武夫啊!”
“哦?荀秀才何出此言?”二楼的门突然开了,章诚一脸不解的站在门口。
荀圭连忙站了起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了。荀圭苦笑着拱手:“章兄不必惊讶,只是在下读书一日,有了些感悟而已。”
章诚很有兴趣:“不只是什么感悟,可否说与我听?”
荀圭摊开双手叹道:“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章诚先是一愣,接着放声大笑起来,笑了半天,章诚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荀圭说道:“荀秀才,你真是···我原以为你是痴人,不想你却如此促狭!”
荀圭不好解释,只好说道:“我不是故意说笑???算了,章兄,你找我有事么?”
章诚平复呼吸,这才说道:“我来叫你吃饭。如今天下太平,又不缺粮食,荀兄你也想一箪食一瓢饮?”
荀圭也笑了起来:“你还说我促狭,我何德何能能与先贤相比!走走走,先吃饭再说。”
章诚一伸手:“快请快请。我楚国阴寒湿润天气居多,多食用辣椒驱寒,怕你吃不惯,我特意准备了清淡的菜式。”
走到楼梯口的荀圭欲哭无泪,我想吃辣椒啊!我前世就喜欢吃辣椒啊!不过为了自己不惹怀疑,荀圭还是“兴高采烈”的吃完了这一顿清淡的饭食。
吃完饭,荀圭“满怀感激”地道谢。
章诚表示这不算什么,荀圭这样的秀才愿意停留,是他章诚的运气,说不定自己寻求的突破就在荀圭身上。
想了一下,荀圭还是和盘托出了:“章兄,我虽然突破了,但是自己对于自己如何突破的,却半点头绪都没有,怕是给不了你什么帮助啊?”
章诚闻言有些慌张,连忙问道:“荀兄何出此言?难道你选定的主经是残缺古本,无法领悟其中真意?那你又是如何突破的?”
荀圭懵了,选定主经?这不是突破到秀才之后做的事么?
荀圭还没追问,章诚继续说道:“开蒙之后,就要广读经典。受先贤影响之后,要么发下愿望,要么感悟经典,就可以突破到士子境界;然后选定主经,专攻一门,学习经典之中作为,凝聚文心,炼浩然正气,辅以教化功德,就可突破到秀才境界了。荀兄,你的文心是什么?你浩然正气凝聚了多少?”
荀圭张大了嘴,原来自己完全理解错了,那小册子上写的,根本全都是突破之法,要先做到上面写的事情,才能突破到相应的境界!
“我说那道金光怎么直奔胸口呢!”荀圭心里叫道,“原来是凝聚文心???可是我士子境也是稀里糊涂的,压根没凝聚啊!”
无奈之下,荀圭只好说道:“章兄,我全无师门指点,对于你说的我是一窍不通啊!”
章诚直接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掏出官印对准荀圭,只见一片白茫茫,如月华一般的光芒遍布荀圭全身,片刻之后,章诚收起了官印,惊呼道:“真是奇哉怪也!你确实是秀才境界,但是没有文心,也无浩然正气!”
荀圭只好站了起来,弯腰作揖,诚心诚意的问道:“章兄,还请先教我什么是文心,什么又是浩然正气?”
章诚虽然很惊讶,但还是仔细的回答:“所谓文心,并无实体,只是你的心,要坚定。你学到了什么,你要用所学做什么,这是你在士子境要想清楚的事情,等你想通了这些,才算是有了突破到秀才境界的资格。然后你要去教别人,不管是教他们识字也好,作画也罢,只要是你教的东西对他们有帮助,那就有功德。功德够了,天道就会降下功德金光,吸收之后,你就算是突破到了秀才境界了。”
荀圭恍然大悟,心说原来如此!自己当了半年教书先生,并且也带着乡亲们挣了些钱,这就是自己挣得功德吧?再往前看,自己在杭州时,还和明月道人消灭过妖怪呢,那也算功德啊!
对啊!荀圭突然站了起来,猛地拉开了自己的衣襟,胸口一个金色的“正”字出现。
章诚一见之下,惊呼:“荀秀才,你有这么多功德,难怪你没有文心也突破了!”
荀圭忙问道:“这样也可以突破么?”
章诚连连点头:“当然可以!高深的道理我不懂,但是获取功德,是所有的修行法共通的内容。你的功德都有化作金字,完全足够你突破到秀才境界了!不过???”
荀圭赶紧追问:“不过什么?”
章诚指着荀圭的胸口:“你这金字明灭不定,看样子你所有的功德都用在了突破时了。再有,荀秀才,我师尊曾经告诫我,文心是儒生最重要的东西,这毕竟代表着儒生的身份。如果你是道士或者僧人,只修功德反而有利,但我儒门不行。”
这句话好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浇灭了荀圭行侠仗义的热情。想了一会儿,荀圭不甘地问道:“章兄,我能改修道门么?”
章诚哭笑不得:“荀秀才你真是???你都突破到了秀才境界,早已得了天道赐下的教化功德,除非你转世重修,不然如何改修他法?”
荀圭合上衣襟,慢慢坐下,长叹一口气,说道:“那么,文心和浩然正气,要如何凝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