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身份,读书人在大魏是个非常吃香的行当。可普通百姓家出的进士,没点身家背景人脉之类傍身,在这世道却是举步维艰。
平步青云靠的是鸿运加身,能在官场中站得住脚都算是天赋异禀。想要在官场中混得开的人却需要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察言观色的眼才行。
白开济就是这种人。
当然也是时运不错。
元硕平时还是要贴身给尤乾陵办事,盯着东宫和赵谦也需要人。便让自己带进锦衣卫中的白开济跟来做。
这一盯发现这位兄弟真的有一套。
别人盯梢最多盯个对方吃喝拉撒,见了谁做了什么,回来闭着眼一通东拉西扯,没说出点有用的消息,先把上官绕晕了。而白开济盯人能盯出整个朝堂的千丝万缕来,还能清楚明白地叙述出来。
“你若是对朝中哪个大臣有兴趣,可以问他。他能将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你扒出来。”
闫欣原以为尤三姐对官场知道的东西够多了,现在才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句话的份量。
闫欣求贤若渴地扒住元硕。
“请务必让我见见他。”
元硕带着闫欣过去总署那边找白开济。
这位前推官见元硕身旁有人,危机感立马上来,殷勤地在大门口附近找了个吃面的摊子请两位坐下,点了吃食,随后在元硕旁边一坐,开始正儿八经地汇报这几天自己所见所闻了。
“太子昨日没出门,所有相关的人咱们老赵一并接了。”
闫欣知道朱简这两天正在头疼宫中的事,心里边有心想测试一下这位人才,便朝白开济问道:“老赵审了哪几个?”
白开济道:“应家和袁大人。”
这倒也不意外,宫中这几日恰好就在盯中宫娘娘,会在应家身上找点文章出来也算合理。
白开济朝元硕道:“应家这回有些棘手,端看他敢不敢得罪帮他的那位官员了。太子这回动了真格,直接让老赵传话给应家,想要活命就全交代了。据说连归乡十多年的国丈都惊动来了盛京,昨日进宫面圣,脸色铁青着出来。说是圣上只给了他一句话。这回应家的生死全看太子一念之间。”
“至于袁大人倒是没什么要紧事。咱们袁大人虽然办案有时候喜欢偷懒耍滑,但在自己作风上非常谨慎。”
“早年那桩田亩案,袁大人那一手查封简直绝了。里面不管藏什么东西都牵扯不到他身上。”
总而言之,应家凶多吉少。袁九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闫欣对袁九章老奸巨猾的手段也是见怪不怪,当初就觉得他这个反手查封有些怪异,原来是为了防今日。
“那应家招供了吗?”
白开济这时候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神色,摇头说:“目前为止还未。”
元硕失笑,道:“所以咱们老赵昨日也是一无所获?”
白开济压低了声,往周围看了一眼,朝元硕道:“也没有。说起来我是真佩服锦衣卫。这事要是放在别的衙门,非得拖上十天半个月,甚至三年五载都有可能才有一点眉目。”
元硕听到这有些得意,道:“锦衣卫确实和别的衙门不同。我们顶头上司是当今圣上,拿的是圣上下的令,只要是归属朝廷的地方,任何关卡都拦不住我们。”
闫欣道:“那之前为何张朝会被为难住?”
元硕呵了一声,道:“你让郡爷或者老赵往那一站,谁都难不住。”
闫欣心想,前提还得是圣上站在身后撑腰,要是圣上不站了,那该难的地方依旧难。
白开济嘿嘿笑,道:“我明白千户大人的意思。不过人做事需要变通,这世上谁都不是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锦衣卫除了权势之外,还有不同于其他衙门的手段。”
关于这一点,闫欣倒是赞同。
对面的人说不通,换个方式就可以了。锦衣卫和寻常衙门不同之处,便是他可以随意抓一个他认为可疑的人,先进行严刑拷打,逼供一番。
盛京当中住着的都是大家族,里面全是勾连,想要从层层包裹的茧里将锦衣卫要的东西拉出来,只需要勾出一根线头来。
“那赵大人拿到了什么?”她问道。
白开济下意识坐直了,随后小声说:“拿到了兵马府私收各地贿赂的证据。据说原本应该上缴的各种税款少了五成,其中一成便是进了兵马府的口袋。”
“许多粮税都是转手在当地高价卖给百姓。”白开济道,“兵马府只需要在运送时将损耗加上便成。”
闫欣暗暗吃惊,五成可不是小数目。
“一半这么明显,也做得出来?”
白开济道:“这不难,方法有很多。除了方才我说的损耗之外,还有可以虚报当地受灾。当地官员只要开具借条,便可暂借。”
“我在顺天府时看过地方报上来的天灾情况,虽说祭天台建好之后,已经极少听到大规模的灾祸了,但出现的次数并不少。袁大人在这方面是行家,他只需看一边便知道哪些是虚报,那些是真实的。”
元硕困惑地问:“可据我所知,这几年各地的情况也不是特别好。到兵马府也就一成,剩下的呢?”
白开济道:“这就是老赵拿到的收获。”
闫欣略一顿,立刻明白了白开济的收获是什么意思。
“那剩下的四成,都在谁的手中?”
白开济道:“全进了祭天台。”
闫欣皱眉,喃喃道:“又是祭天台。”
元硕反应很快,道:“之前从香坊底下挖出来的账本上也是有许多不明的钱财都流向祭天台的吧。照这么说,祭天台就是咱们大魏的宝库了,里面全是金银珠宝。”
“可是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闫欣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她爹被冤枉的那件贪腐案。
她怎么没想到这点!
倘若没有实质性的钱财交易,她爹不可能被卷进的是贪腐案,而不是凶案。可她现在能回忆起来的都是她爹带她进天机阁底时的事。
他当时是在找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她有些急切地问白开济。
“你们还查到了什么?祭天台那边有线索吗?”
白开济怪异地看她一眼,说:“哪有这么简单,祭天台那边要等老赵去跟圣上请旨了才能查。”
也就是说一牵扯到祭天台,连锦衣卫都会束手无策。
元硕这时候忽然插嘴说:“正好,在老赵上朝堂扯皮的间隙,我们去盯早前那家偃偶店,说不定能蹲到祭天台的线索。”
白开济对盯人兴趣极高,当下就抱拳表示誓死追随。三人也不墨迹,吃饱了立刻动身往乌衣巷那边去了。
时隔半年多,再次回到这条花街,闫欣发现这儿变化似乎有些大。
——半年前还是花街,人流极大,街头巷尾花团锦簇,到处都是光鲜亮丽的姑娘和进出的富贵客人,十分热闹。当然在花街也有阴暗的角落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恰好她那间偃偶店便藏身在暗处,除了在这附近常住之人,极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然而现在这条街上人去楼空,原本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阁楼轩窗都敞开着,大白天里头黑洞洞的,看着十分瘆人。
闫欣压抑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元硕。
她记得两个月前他们回来过一趟,那个时候这儿还不是这个样子。
元硕悄声说:“这儿的青楼花街近半年来一直被官衙盯得很紧,时常莫名其妙地过来查一遍人。据说在找一个通缉犯。”
闫欣:“……这个通缉犯该不会是我吧?”
元硕解释说:“为了不暴露你才一直挂着的。不过我发誓我们没在追查。必定是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张朝回京后也一直派人蹲守在京郊,发现祭天台的人一直没有放弃抓你。”
白开济走在前面,见他们没跟上来,便回头问:“大人,有哪里不对吗?”
元硕尽量给他发挥最大的空间,便说:“不用管我们,你自己走动走动就行,每半个时辰在这里碰个头。”
白开济疑惑地看了一会,点头自己走了。
这儿四处都没什么人烟,闫欣寻思着想暗中观察也不容易。元硕倒是无所顾忌地带着她大步往偃偶店门口走。
他们还没走到,远远见从偃偶店里面走出两个穿着朝中制氏红色祭服的人。
两人面带冷意,出来之后在门口相互对着说了一小会话,将藏在袖间的武器收进衣内,看着就不想是上门谈生意的模样。
闫欣下意识往元硕身后藏了一下。
那两人立刻也发现了他们,警惕地打量过来。
元硕一眼便认出了他们,小声和身后的闫欣说:“咱们今日运气可真是见鬼了的好。”
闫欣抓着他的手臂探头看他们。
对面两人穿着的正是祭天台的服饰——这明目张胆到装都不装了。
“他们这样不怕被问询吗?”
随意查办不是锦衣卫的特有权力吗?怎么连祭天台都可以到处走动查人家底了。
元硕道:“前面白开济不是说了吗?祭天台昨日被问询了,他们现在到处在抓人线索。还巴不得整个盛京乃至大魏都知道祭天台现在查线索,当然是越招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