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大亮,日头一大早就冒出了头,今日是个不错的晴天,君卿把昨日采来的新茶整齐的铺在簸箕里,放在院中。
他昨日采的多,新鲜的茶叶放不了两天,留下足够今日饮用的,剩下的晒干可以放上许久。
唐刃正坐在院中择菜,昨儿个张婶子给了不少的青叶菜,还有正水嫩着的胡瓜,两人一时也吃不完,唐刃便想着给腌成小菜。
看见君卿把茶叶拿出来晒,他有些不理解:“晒它作甚?”
“晒干方能放的长久。”君卿说着话,自觉走到唐刃身边,帮他一起把菜洗净。
他知道唐刃要做腌菜,今日一早,特意去村里买了个坛子。
唐刃闻言以为他不会炒茶,于是便多嘴了一句: “晒过后还怎么喝,一会我帮你炒了它。”
君卿一听语气疑惑道:“炒?为何要炒?”
唐刃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脑海之中忽然灵光一闪,这里的人不会不知道茶叶需要加工吧?
君卿还以为他不喜欢喝干茶,又顺嘴提了一句:“你若是不喜干茶,屋子里还有新鲜的,一会煮与你。”
见此,唐刃立刻问他:“你昨日采回来的茶,怎样喝?”
君卿理所当然的开口:“煮茶煮茶,自然是煮来吃的。”
“直接煮?”
君卿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他看唐刃的反应,心里倒是好奇起来,这人刚才说的炒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把茶叶炒来吃?
唐刃这下总算明白了,怪不得他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总觉得这里的茶味道不咋地,大多都是带着一股酸涩的草味,过于苦涩,且茶水泛着褐色,茶叶也是如同枯草。
只是他当时没有往心里去,还以为这里地方小,没有好茶呢,感情是加工方式不对呀。
“一会你便知道。”
想明白后,唐刃将洗干净的菜放在背阴的地方晾着水分,方起身把君卿方才放好的簸箕取下来,把里面的茶叶翻看了一番,发现很多都是还带着不能喝的小枝干,看来这人摘茶也就是图个省事,随便薅的。
昨日回来后,他并没有去动君卿采的茶,所以也没有发现,把茶叶重新又摘了一遍,唐刃才一言不发的走进厨房。
君卿起身跟上他,他倒要看看这人搞什么名堂。
唐刃学习能力很强,如今已经能娴熟的运用起这口土灶,起火生火的动作,比君卿这个古人还要麻利,他先是把灶台的火点燃,将锅烧热,用手在铁锅的上空试了下温度,合适之后立刻将茶叶倒入。
随后便是保持灶中小火,不停的将茶叶翻炒,差不多有一炷香的功夫,锅中的茶叶慢慢蜷缩起来,水分完全被炒干,唐刃快速的将它们盛进簸箕里,趁热揉搓过后,再摊开晾凉。
整个过程君卿都在旁边看着,待那茶叶出锅后,他好奇的去捏,结果却忘了刚出锅的茶叶温度烫人。
“嘶!”
被烫着了,君卿立刻缩回手,他见这人都敢上手去搓,于是自己也上了手。
指尖被灼的疼痛,却没有忘记方才接触到那奇怪的触感,这柔软的叶子经过炒制,质地居然变硬起来。
唐刃在君卿收回手的一瞬间动作比脑子快了一步,他捉住那人的手,拉到面前一看,被烫到的指尖明显发白。
“有药吗?”
唐刃当下便拉着人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君卿怔怔的跟着他,一瞬间连指间的疼痛都忘记了,自他长大后,就连爹爹和兄长都没有如此亲近过,如今被一个男人拉着手,他整个人都惊了。
唐刃不懂药理,进了屋就在架子上面翻找:“哪个是治烫伤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另一只手还紧紧的握着人家的手指。
“白色方盒。”君卿说着用力抽了两下手,没有抽开。
唐刃拿到药便松开了手,但是当他把药膏打开后,又毫不犹豫把人家的手握住,他掌心宽大,一只手完全把君卿的整个手背都给包住,另一只手则是直接挖了一坨药膏涂在泛白的指尖上。
君卿凤目微瞪,哪有人这样上药的?
涂上药后,唐刃下意识的把那只手举到眼前吹了吹才开口:“好在没有起泡,还疼不。”
他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么不合适,反倒是君卿受惊似的,猛的把手收了回去:“无..无碍。”
他在说这话时,耳朵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红,从耳垂开始,逐渐蔓延到整个耳廓,眼神也胡乱的看向其他,就是不敢看着面前人。
两人挨得近,唐刃一眼就看见君卿红透的耳朵,他大脑一瞬间跟灌了水似的,伸手便去捏...
君卿如同看见了洪水猛兽,双目满是震惊,猛的一把将人推开,他后退了几步,素来波澜不惊的嗓音骤然拔高:“你作甚!”
“咳,抱歉,你耳朵上有东西。”唐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不妥,连忙尴尬的道歉,胡乱寻了个借口。
空气沉寂了片刻,君卿方不自在的开口:“提醒我便好。”
唐刃轻嗯了声,随后语气干巴开口:“下次不要如此莽撞了,小心些。”
说着他垂下手,指尖和掌心柔软滑嫩的触感仿佛还没有消失,他忍不住又把目光盯向君卿的手指,方才一时情急没有发现,如今细想来,这人的手未免也太小,自己一只手完全可以包住。
若不是看见这人明显的喉结,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个女孩子假扮的。
君卿知道他在说方才烫伤之事,他装作没有听明白,低咳了声,连忙转移话题:“那茶好了吗?”
唐刃轻轻点头:“晒凉便可以收起来,你想喝随时取些,用开水泡了就行。”
“这样做出来的茶,会更好吗?”
他这完全是在找话题,方才炒制的过程中,他便闻到浓烈的茶香,以他的聪慧,又何尝猜不出来,这样制作出来的茶,一定是不同寻常的。
唐刃却道:“你尝尝就知道了。”
闻言君卿浅浅勾唇,语气略有些期待开口:“好,那我们便去尝尝你炒的茶。”
说着两人向厨房走去,一时之间,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把茶叶放到一边继续晾着,唐刃开始烧水,君卿则是把墙上挂着的竹筒取下来,将里面先前的干茶倒出来。
他把先前晒干的茶叶和方才炒制的一起对比。
晒干的茶叶子是黄褐色的,里面还有一些细小的枯枝,若是不小心轻轻一碰,就要碎成渣渣了,只有凑近了闻,才能闻到些许茶香。
而方才炒制的颜色则是呈墨绿色,虽不如先前的青绿色好看,却比那枯黄的要好,蜷缩在一起,需要用力去揉搓它才会碎掉,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个更方便保存。
很快,水开了,唐刃把先前君卿用来煮茶的小壶拿过来,先是往里面捏一点自己炒制的茶叶,然后再灌入开水,盖上盖子。
很快,一股浓郁的茶香味沁鼻,早就等候在一边的君卿迫不及待的拿起茶杯递给唐刃,那意思很明显。
唐刃看了忍不住勾唇,他接过茶杯,倒了小半杯才送到看君卿面前:“小心烫。”
君卿的注意力全在面前这小半杯茶水上,只见杯中的茶水并不同以往的颜色,反而像新鲜的茶叶一样,泛着淡淡的青绿之色。
他也顾不得烫,低头浅尝了一口,随后由衷赞道:“香,好喝。”
原来这炒过的茶竟然比鲜茶要更加好喝,鲜茶独有的那股草味没了,只有醇厚的茶香。
他打开小壶的盖子,却看见里面的茶叶如同新鲜的一般舒展开来。
当真是神奇,都已经被炒成那样了,泡上一泡居然就恢复原样了。
君卿又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回味,咽下后他才开口:“今日吃了此茶才知道,我从前吃的那些,都是白吃了。”
唐刃见他捧着个杯子舍不得放,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你喜欢,我明日再去山上采些鲜茶回来,多炒些,够你喝上一年。”
可君卿却心中生了想法,提议道:“你有这手艺,可不要白白浪费了,不如在开个铺子,专卖这炒过的茶叶。”
唐刃先前倒是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如今听君卿这样一说,他倒是思考起了是否可行。
但是随后又想起,这人先前说过不久后就要离开,自己既然答应了与他一同,自然不能反悔,当下便道:“总要离开的。”
君卿一听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于是柔声开口:“我不是只让你在此地开铺子,如此好茶,自是不能埋没了,要开在京中才好。”
他把话说到这里,也算是挑明了自己往后的去处。
而唐刃很上道,当下便毫不犹豫开口:“你说,我听你的。”
君卿一听嘴角微微勾起,浅笑道:“趁如今鲜茶尚未结束,你我手中又有银钱,不如把铺子开起来,约莫着再过半月新茶就要结束,到时你这批茶,可就成了宝贝。
你若是有此想法,我便带你去找里正,先把版籍落实,只是不知你可愿落户于此地。”
说到这,君卿略微有些头疼,这人版籍之事他其实从未上心,先前两人不熟,这人与他关系不大,他自然不会上心,后来又想着他迟早要离开,到时候这人跟不跟他还不一定呢,他也就没多言。
如今才发现,没有版籍,办起事来还真不方便。
更何况,没有版籍也容易引人生疑,还是趁早把这事办了才好。
唐刃听了他的话倒是没什么表示,只说听他的。
先前他自己对自己的户籍都没有上心,那时他总想着是要离开的,并不打算在一个地方久留,若是有一天碰到了心仪的地方,决定常驻下来再操心也不迟。
只是人的想法一天一个变化,如今他就想着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跟着这人较好。
可他也不想一想,他来到这个世界,眼瞅着都半月有余了,还谈什么人生地不熟,何况以他的性子,便是不熟悉的地方也没少闯过,不过是在心里给自己找的理由罢了,至于为何要找这种理由,他如今自己也琢磨不透。
..........
两人商议好后,也不犹豫,君卿当下取了银子,带着唐刃去了里正家。
落户这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是容易的。
一个身份不详的外人,想要随便在本村就落户,里正自然是不答应的,可若是一个肯花钱的外人,想要在本村落户,里正自然是愿意的。
有了银子本就好办事,里正收了钱便带着唐刃去了城里,多塞了些钱,待到晚间,唐刃的版籍文书已经到了手里。
趁着等待的时间,两人也没有闲着,君卿带着唐刃去找了个牙人,打算先把铺子看下来。
他们挑挑拣拣,最后反而看中了离寿和堂不远处的一间小铺子。
刚好这铺子先前是个食肆,不知何缘故,上任店主不做了,便将铺子挂在这里出租,租金十两银子一月。
店铺的位置不错,就在正街上。
里面桌椅俱全,还有个小厨房,刚好方便他们烧水泡茶。
铺面虽然不大,胜在后面有一个小院,院里还有两间房子,前面做生意,后面刚好可以住人。
付了定金,他们约定好次日签下租约的文书。
铺子找好后,君卿又带唐刃去牙行买了两个奴隶,签的都是死契。
唐刃全程不发表任何意见,跟个工具人似的,君卿说什么,他只管配合,也不去问买奴隶做什么。
他不问,君卿自然也会告诉他,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人劳动力不足,而这门手艺又不能被外人学了去,所以才买了奴隶,这种买来的奴隶一旦签了死契,一辈子生死都捏在主人手中,自然是不敢背叛的。
只是他们住的屋子偏小,这两个奴隶并不方便带回去,暂时还留在牙行。
两人回去后,唐刃又将先前晾晒的菜取下来,整齐的码在坛子里,然后烧了一锅开水,加上盐巴,和一些香料煮开,晾凉后再倒入坛子里密封。
君卿全程没有动手,只是好奇的看着他,他见过村里的婶子们腌菜,都是随意用粗盐码上,还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复杂的弄过。
唐刃给出的解释是这样做出来的更好吃,这个法子还是他小时候看过孤儿院的阿姨这样做,不过他从前也没有亲自尝试过,如今好不好吃就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