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这是李云谏离开红房子后最直接的感受。
阴冷潮湿粘附在皮肤上,鸡皮疙瘩瞬时布满了整条胳膊。
李云谏直直向木门冲去,虽然她一直直视着前方,但眼角依然无法避免瞥到亡灵。
那些亡灵飘在空中,他们身形高挑纤细,上半身和人类无二差别,下半身像阿拉丁神灯里的精灵,拖着条长长的盘踞着着的,像烟雾般的尾巴。
围在红房子附近的亡灵,李云谏大概估算了一下,少说有七八只。他们似是没料到李云谏会从房子里冲出来,均是愣了神。
也就是他们愣神的功夫,李云谏已经冲到了木门旁,将手伸向了金钥匙——
“艾诺莎,你认罪吗?”穿着白色繁复宫廷服饰的白发老者缓慢翻阅着手中的书本,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看书,而是低垂着看向高台下被锁链锁住手腕,困在铁椅上的女人。
女人有着一头棕色的卷发和漂亮的祖母绿眼睛,她的脸上、胳膊上……一切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上都遍布着青青紫紫的痕迹。
女人的双手紧紧攥着铁椅的扶手,牙齿死死咬着下唇,血珠从干裂的唇瓣涌出,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我本无罪,何罪可认?”
……
“……嘶!”
李云谏咬破舌尖,刺痛让她从幻境中抽出身来。
不过耽误了十几秒,那些亡灵便反应了过来,缓慢地向她靠近。
离她最近的一只亡灵是个中年女人,女人有着高挺的鼻梁和飘在空中,又卷又繁茂的头发。她双眼无神,张着嘴巴,全凭本能向李云谏靠近。
冷,好冷。
李云谏鼻尖闻到了腥臭味,空气中的氧气成分变得稀薄,李云谏感觉呼吸愈发困难。
寒冷和窒息让李云谏大脑转得又慢又快,慢是因为完全想不到一个好的办法摆脱这些骇人的亡灵;快是因为她的大脑在为面对这些可怖的生物而……
兴奋不已。
木门距离红房子直线距离不到五米,但这五米上盘踞着中年女性的亡灵。
“要守护奥兰德帝国。”
“秩序不可违背……”
……
尖锐的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争先恐后地闯入李云谏的脑袋,海下欧式古建筑的幻境在眼前虚虚实实地晃动着。
李云谏学着法庭上艾诺莎的举动,咬破了下嘴唇,口罩内部粘上了血珠子,口罩布料摩擦着唇部,加重了痛感。
李云谏不敢再耽误,在中年女人的亡灵垂下头,冲着她张着嘴巴输送冰冷的气息时,一侧身,绕开了她。
李云谏的匕首剐蹭着女性亡灵身上灰色的长衫,锋利的匕首直接穿过了衣衫,没对亡灵留下任何影响。
反而是李云谏,她感觉自己被抽走了一部分身体机能,身体立马变得迟缓了不少。
……好诡异的变异生物。
李云谏心跳加速了一点,她有些兴奋,本就高扬的嘴角裂得更大了,整张嘴巴从唇瓣到唇角,再到脸部,都一抽一抽的疼。
只是触碰到亡灵就会被吸走身体机能,那要是……从它们身体里穿过去呢?
会昏厥吗?会直接死亡吗?又或者变成行动迟缓,白发苍苍的老者慢慢受折磨而死吗?
绕过中年女性后,红房子的小门近在咫尺,窗户旁,时黎已经冲一旁招手了,估计是在提醒何覆水开门。
李云谏还留有理智,没有被脑子里疯狂的念头说服。
她三两步跑回了红房子旁,就在她卸下了少许警惕,准备钻进红房子里时,一只亡灵突然从红房子顶部飘了下来,和她前半个身子叠在了一起!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死!”
“我不想变成怪物!”
“救救我!”
“为什么我要留下来?”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
密密麻麻表情惊恐狰狞的人群出现在了李云谏眼前,他们将红房子门前堵得严严实实。
实质的冰冷,刺耳尖锐的嘶吼,刻骨铭心的疼痛……头痛、眼睛痛、耳朵痛、身子痛,短短几秒,李云谏切身感受到了无数种濒临死亡的疼痛。
下一秒,李云谏被拽住手臂,从那些恨不得撕裂她的人群中穿了过去,一下扑倒在了木制地板上。
“砰!”何覆水手臂颤抖地把门关上,还顺手上了锁。
时黎的身子也在发抖,刚才她一只手拽着何覆水借力,一只手穿过亡灵的身体,硬生生把李云谏拽回了红房子。
在把李云谏拽回来的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碰触到了亡灵。虽说她直面的疼痛和折磨没有李云谏那么可怕,但她也感觉跟死了一次似的。
李云谏跪在地板上,大口喘着气,汗水血水泪水混在一起往下掉。
超出人类接受能力的疼痛让李云谏下意识进行了自残的行为,她的手掌被指尖扎出了几个血窟窿,血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红房子外,亡灵们垂下头将脸贴在窗户上,房门的猫眼上……一切透明可以看到屋内的事物上。没占到地方的亡灵则紧贴着同伴的后背,层层叠叠地将红房子围了起来。
“没事吧?擦擦汗。”何覆水将从红房子里搜刮到的手帕递给李云谏。
李云谏没做声,依旧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板喘气,她脸上的口罩随着她一呼一吸而一缩一展的。
时黎小时候有段时间经常戴口罩,戴过口罩的人都知道,口罩紧紧糊在脸上时,大口呼吸会莫名变得喘不上气来。时黎都担心,李云谏这会儿喘气到底喘不喘得上来。
“别看我。”李云谏一把抽过何覆水递给她的手帕,声音嘶哑地说道。
时黎和何覆水都很有眼力见,勾肩搭背地进了卧室。
听到卧室关门的“啪嗒”声后,李云谏终于撑不住了,一下瘫软到了地上。
李云谏在地上翻了个身,将脸上缠得乱七八糟的布料扯了下来,难得放肆地大口呼吸起来。
李云谏的上下半张脸截然不同,上半张脸光滑白净,狐狸眼精致,鼻梁高挺。下半张脸却血肉模糊,遍布疤痕。
李云谏的左边嘴角有一道划至鼻尖下面一点高度的疤痕,疤痕最上头用细线缝了起来。
刚才出去取钥匙这一出,让李云谏情绪波动过大,脸部表情过于剧烈,导致细线被崩开了几根,深红色的肉像脓包一样争先恐后地从崩开的细线间翻了出来。
除去嘴角这道疤痕,李云谏右边脸颊上还有一个有点像爱心形状,大约小拇指盖大小的深色疤痕。
李云谏抬手搭在爱心疤痕上,指尖按压着疤痕,刚要抠一抠疤痕时,像是想到了什么,终是松了手。
李云谏一直有个藏在心中的秘密——
她是个杀人犯。
虽说是进入末世后才杀的人,但是那人并没有变成变异生物。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动的手了,兴许是疤痕太多太疼了,兴许是大脑里紧绷的弦在变异生物的嘶吼声中终于断掉了。
那天,她趁着那人从猫眼查看屋外情况之时,抄起花瓶一把砸向了那个人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把他的脑袋砸得一片狼藉,她才虚弱地昏了过去。
末世对别人来说是绝望的开始,但末世对她来说则是绝望的终结。
可惜那个人留下的疤痕有时候会隐隐作痒,一痒她就忍不住把它们抠破,抠烂。
一抠破,疤痕又会火辣辣地疼,一疼,她就会难以抑制地回想起那些恐怖的被控制的日子。
……
“我好了。”
在时黎和何覆水闲得准备找纸和笔来玩五子棋时,李云谏推开了卧室门。
高挑的狐狸眼大姐姐双手抱胸倚靠门边,精神状态看上去比之前好了很多。她用何覆水给她的手帕做了个简易口罩,换掉了之前在白婆婆店里随便扯下来的布料。
时黎走上前,又冲李云谏伸出了拳头。
“辛苦了。”时黎笑着说道。
“嗤……”李云谏低头轻笑了一下,然后抬头,伸手包裹住了时黎的拳头,难得开了句玩笑话,“不辛苦,命苦。”
时黎和李云谏状态都不好,何覆水自告奋勇承担了打开透明罩子的任务。
用他的话说就是,万一这罩子打开触发了什么陷阱呢!
何覆水拿着金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金色的锁被打开了。
何覆水将锁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透明罩子。
“好像没有陷阱唉。”时黎探着头说道。
时黎刚说完,下一秒就被打脸了。
“啦啦啦啦……”
只见音乐盒中的小美人鱼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边唱着歌,一边转起了圈。
小美人鱼歌唱着时黎听不懂的语言,那语言听上去古老又复杂,细听还有一点像气泡接连破散的轻响。
小美人鱼的歌喉非常美妙,尽管听不懂她歌唱的内容,但婉转歌声中的悲恸与怀念将三人瞬间拽入了黑暗。
昏迷前,时黎脑子里想的还是——果然童话故事里说水妖的歌声能迷惑人诚不欺她!
时黎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梦境里,她的眼前一会儿闪过欧式建筑,棕色卷发的漂亮美人,一会儿又闪过现代化的高楼,熟悉的教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记忆里翻江倒海地乱搞,抽取她的记忆片段。
奈何她像个初生的幼儿,一点阻挡能力也没有。
唯一可以清醒的是,那奇怪的能力绕开了她脑子里她所切身经历过的回忆,只提取了一些表层的,无关紧要的记忆。
那些表层记忆和不属于她的记忆相互融合,然后一点点变得清晰。
在时黎感觉即将溺死之时,她的眼皮被不知名的力量扒拉开,刺目的白光扎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