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双目紧闭。
一张脸苍白而憔悴,眼底青紫一片,两颊更是深深凹陷,嘴唇干涸开裂,整个人没有一丝血色。
活脱脱就是一个活死人啊!
苏璃俯下身子,探出一根手指,放在了裴珩的鼻子。
可探了半天,也没有探到一丝鼻息。
苏璃不死心,干脆一把掀开被子,想要趴在他胸口听一下心跳。
可哪知被子一掀开,一股奇怪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是尿骚味!
苏璃蹙眉,随着喜被翻开目光往下移。
只见裴珩的身体消瘦得干瘪下去,瘦得几乎只剩了一副骨架,而大红喜服腰以下部位,已经湿了一大片。
曾经的一代天骄,如今竟是这样的下场!
难怪!
难怪他竟要将自己活活饿死,也不愿苟活于世!
一股凄凉和悲怆,还夹杂着一丝心疼、怜悯、诧异、怀疑,甚至是愤怒,各种情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苏璃愣在当场。
“滚!”
突然,床上的裴珩吐出一个字,吓得苏璃一个激灵。
苏璃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对不起。”顺手就把被子给他盖了上去。
一时间,洞房里尴尬的可以抠出三室两厅。
好一会儿,苏璃才回过神来。
今日信誓旦旦、鬼话连篇要嫁给裴珩的人是她,既然嫁了,那就得对他负责。
毕竟,人家的身份和地位能让她一生衣食无忧。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
既然要利用人家骗吃骗喝一辈子,必要的义务还是要尽一下的。
想到这里,她转身出了洞房。
……
床上的裴珩这时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抹红色消失在夜色中。
好!
很好!
都走了!
走了干净!
他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绝望。
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已经三年了。
一开始,他还对未来抱有希望,积极配合大夫治病喝药,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幻灭,一次又一次的绝望袭来,终于把他最后的坚强也给压垮了。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更何况是下人?
那些口口声声对他誓死效忠的下人,也受不了这没日没夜的折磨,陆陆续续的走光了。
如今这一批,看他的眼里充满了鄙夷和厌弃,他甚至能想象他们怎么在背后说他。
必然是巴不得他早死了,这样他们就不必被困在青山院,干这些肮脏的活,人生没了盼头。
听说,他们连棺材都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可今日晌午,下人们却突然给他清洗、换衣服,还把青山院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贴上了大红喜字。然后就将他扔在床上不再理会了。直到刚才那个女人进来。
这是要给他冲喜的节奏!
哼!他都要死了,何苦又要连累一个无辜的女人?
想到女人脸上的复杂表情,裴珩的心再一次被刺痛。
走了好!
走了才对!
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当他的妻子?
他这个废人怎么配有妻子?
还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身下传来一阵不舒适的感觉,裴珩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耳边却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微微睁眼,惊愕的看到女人居然去而复返,手中还端着一盆水。
苏璃轻轻掩上门走到床前,悄声说道:
“你放心,我偷偷去烧的水,没人看见。”
一边说,她一边掀开被子,自顾自的就开始给裴珩脱裤子。
“你要作甚!”
裴珩内心震惊不已,声音中都带了颤抖。
“给你擦擦啊!总不能这样湿漉漉的到天亮吧,多难受啊!”
说着,已经动作熟练的开始掀开裴珩的衣摆、褪他的亵裤。
“松手!”
裴珩恨不得一把推开苏璃,牢牢保卫住自己的亵裤。
可惜手脚皆不能动,只有一个头拼命的摇着!
这个女人是没有羞耻心嘛?
上来就脱男人的裤子!
这种事情,她不会叫个丫鬟来干嘛?
不过,就算叫个丫鬟来,也只会鄙夷的嫌弃他一番,然后草草了事!
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要这个女人来做这些事情!
她!她……
她……
“夜都深了,估计都睡下了,不好打扰人家的。再说了,你院里的丫鬟要是对你上心,估计也不会扔你一个人在这里不闻不问了。”
苏璃何等聪慧,仅看了几眼就猜到了。
洞房里表面上虽看着干净,可角落里却是厚厚的灰尘,点着味道这么重的檀香,也只是为了掩盖房中的屎尿味罢了。
还有,她刚才出去接水,看到院中早已没了人伺候,厨房的灶也是冷的,还是李嬷嬷和颂枝颂桃她们烧了水。所以回来的稍微晚了一些。
原本李嬷嬷要亲自来的,可她拒绝了。
想来,裴珩也不想更多人知道这种事情。
这点尊严还是要给他的。
看到苏璃这么短的时间,就把青山院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裴珩也有些吃惊,同时也对这个女人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这也不是她上来就扒他裤子的理由。
苏璃看了一眼裴珩急得惨白的脸都显出一丝红晕,却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扑哧一下就笑了。
“行了!我是你夫人,你身上什么地方我不能看?以后,等你好起来,我们还……”
苏璃突然停住了。
这番话说得如此自然,仿佛前世说过无数次。
想到前世,病房里丈夫因化疗头发掉光了,全身长斑,苍白消瘦得皮包骨头,她亮着床头灯一边替他擦身,一边安慰的场景。
苏璃的眼角有些湿润,转头吸了吸鼻子。
“……”
裴珩自知无力反抗,只得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微微别过头去,身体却是默默的抗拒着。
苏璃再不理会,开始解裴珩的裤腰带。
干瘪的肚子深深的凹陷下去,髋骨突出得可怕。
苏璃的手指触到裴珩的肚子,只觉触手冰冷,若不是他刚刚还和她说了几个字,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给一具尸体擦身子。
褪下裤子的瞬间,苏璃默默闭上了眼。
前世,新婚的丈夫被查出癌症,她因为没日没夜的照顾丈夫,导致流产大出血,从今往后再也无法生育。
丈夫死后,她没日没夜的工作,试图忘记那些痛苦。
这些年,虽然也不乏追她的男人,可她总也走不出那段悲苦。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人,这辈子都不会有男人了。
可命运还是和她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手指颤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汹涌的泪意。
再次睁开眼睛,眼中已经换上了笑意。
“世子,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今日其实是要嫁给你弟弟裴彦的。他没顾得上拜堂,就跟着一个野女人跑了,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说着,她自嘲的笑了笑,手上的动作轻柔而熟练。
“我要是回去,就只能去当尼姑了。
世子,我不想当尼姑,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投奔你的。
我这么可怜,你就当发发善心,好心收留我,让我留下可好?”
她一边温声说着,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很低。
因为她知道,只有说得比裴珩更惨,裴珩才不会排斥她,反而会同情她。
这样,至少还能继续相处下去。
果然,听了苏璃的话,裴珩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些放松了下来。但还是别着头不理她。
苏璃知道,他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她微微一笑,清洗了毛巾继续。
温热的毛巾细细的擦过一圈又一圈,直到那里和周围、以及下面都擦干净了。
结束后,她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把裴珩的下身遮盖住,然后才轻轻吐了一口气,洗干净毛巾,放在一边。
“现在我要给你翻个身,把床单和被褥换一下。”
苏璃事先说好,免得裴珩受到惊吓。
裴珩全程都闭着眼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裴珩人高马大,虽然瘦骨嶙峋,可对于苏璃来说,还是有些重量的。
她使出吃奶的劲,把裴珩翻到一边,换上干净的被褥,然后再费劲把他抱到干净的一边,换下另外半边的被褥。
把被褥扔在一边,她又在裴珩的身下垫了一块厚厚的褥子。给他下半身盖上新的被子,然后才开始给裴珩换衣服。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呼了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散落在额前的碎发,道:
“世子,衣服换好了。夜里你要是需要……你……叫我一声。”
苏璃说罢,抱着一堆脏衣服和脏被子出去了。这回,她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后,就开始在地上打地铺。
她实在太累了。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一阵平稳的微鼾。
洞房里,静得可怕。
只有一对龙凤红烛,在角落里静静的燃烧着,偶尔爆出一朵灯花。
昏暗中,裴珩面红耳赤的转过头来。
身上干爽了,也舒服了。
这种感觉很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温柔的对待了。
这个女人……
月光中,女人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明明是那样娇小的一个人,却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能量,和坚韧不屈。
都是苦命的人。
裴珩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情愫,久久不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