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明鉴,和亲之事终归要大王定夺。不过世子亦可思量,毕竟事关两国邦交,边境安定,总归要分个孰轻孰重......”
和亲的事还没个着落,蠕蠕公主却被高澄捆成了粽子,杜弼声音轻滑,棱着眸子,瞥着高澄由怒转定,由定转思。
再默了默,又寄出一句,“那蠕蠕公主该如何处置?”
高澄倒是想邃了那蠕蠕公主的意愿,但杜弼的话不无道理,“和亲”自古就是代价最小的政治手段,该怎么走棋,他知道。
唯独心忧:这般烈性的女子,若是真的入主了丞相府,母亲又该何去何从?
“绑她一会儿死不了”高澄突然抬脚,碾碎面前一株粉紫花。“你下去吧......”
日头渐斜,暮色中的草海泛着锈色,秦姝凝着高澄眸中的愁思,忍不住问了一句。
“子惠哥哥,你是在想王妃吗?”
远处已经搭起毡帐,草海中马粪的腥气,让他想起并州的幼年时光,柴火都是奢侈
母亲总是催着自己出门捡粪,寒霜皴裂面,生疼......
摇头回应了秦姝的问话,突的抬手遥指阴山方向,“你看这阴山。”
高澄突然开口,声音携了丝粗粝。
“南麓水草丰美时,可养十万铁骑;可北坡到了秋冬,却连苔藓都冻得发黑。”
若说胡汉真实意义上的交界,便是眼前。
“知道拓跋力微为什么要把都城迁到盛乐?”
秦姝压根不知此人是谁,只是漠然的摇了摇头,
高澄立起了身子,解下马背上的酒囊,猛灌一口,酒液顺着下颌滚落。
“你如今只见这碧草连天、青云如盖......却不知寒冬的极北,就是鬼门关!鲜卑先祖,从马上到农耕,不断南移,才能崛起建国......”
他突然将酒囊掷向草丛,随后翻身跃马,铁掌马镫相击的脆响里,将秦姝一个提抱,安置在前方。
\"抱紧!\"叱声裹着酒气掠过耳畔。
八宝鞍桥硌着腿根,风卷起秦姝青丝,抚过高澄面颊,驻马缓坡时,夕阳正坠入西方原野。
“子惠哥哥说往北是鬼门关,可那里不还住着柔然人么?”
秦姝心里羡慕这片原野下的自由,即便高澄总说此地苦寒,若是有朝一日......但她知道,没有有朝一日。
高澄轻笑,
“阿姝,你想想......”高澄握着马鞭的指节泛白,驱策着马开始回走。
“若柔然人喝的是掺雪的马奶,看着羊羔都冻毙在积雪中......会如何?”
“会南侵?”
远处篝火已起,近半刻的静默,未听到高澄的回应,
“子惠哥哥,你在忧心王妃?”
“阿姝......”高澄瞥见她发间晃动的荷叶簪——想到两个情浓蜜语都要避着众人,兄妹的身份是难逾的禁锢,婚姻于他言不过利益走棋。
喉头滚了滚,话到嘴边却转成:“若你是蠕蠕公主,会学她这般抗婚么?”
“我不是她。”秦姝声比云轻。
“我说的是假如,假如你是!”高澄紧了紧马缰,他好奇秦姝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婚姻。
“我学不了她......但我也不会嫁!”
“为何?”
“子惠哥哥.....”秦姝只觉聒噪,几分嗔怪,几分无奈,她不似高澄,能说会道,对这种问题向来排斥,
“我不知道怎么答,不嫁就是不嫁,我说不出为何!”
高澄却更加郑重,“如果你嫁了,两国之间再无干戈,少了生灵涂炭......阿姝是知道昭君出塞的,那你会不会学王嫱?”
秦姝面色因思虑凝重,从高澄手中拉过缰绳,开始往回策,“即便嫁不了我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若和亲真能止战,为何不与西边结亲?”
“西边僭主窃国,岂能相提并论,一国之事怎论两国之言?”高澄猛地勒停战马,惊得坐骑人立而起,
秦姝冷声,“说到底,干戈起于权欲,根本不是和亲能解决的......”
高澄凝着秦姝静了半晌,暮色已成墨,眼底的人,竟是那么的模糊,最后黯然吐了几个字,“你说的得对......”
这一刻,风携春寒,吹着草浪翻涌,秦姝只觉得身上骤冷,随即策马奔回营地。
燕子献翘首望着,只见秦姝勒缰之际,高澄直接跃下马背,随后掌心虚扶在秦姝腰侧,顺势滑到她肘弯,动作熟稔。
他掸了掸衣摆上前三步,拱手时脖颈压得低低的:“卑职燕子献,拜见大将军。”
心下疑道,世子为何会待这个螟蛉妹子,如此亲厚。
“接着!”高澄将玉柄乌梢抛给王紘,随后正了正臂鞲,
“你就是燕子献,倒是听父王提过......说你为验相者之言,千里来归.....”目光掠过他光亮的额顶,不禁嗤笑一声,
“若此次和亲能成,晋阳城得了柔然好马,倒是该好好赏赐赏赐你。
话说,要什么样的官职,才能应你句‘使役在胡代,富贵在齐赵’啊?”
燕子献堆着笑,“子献不敢......大将军莫取笑了......”说着余光瞥向高澄身侧的秦姝。
又作个一揖,“见过阳瞿君!”
高澄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带的护卫虽有知道秦姝身份的,但因知她与自己实质关系,也就避讳称呼秦姝为“阳瞿君。”
心里很是不悦,这燕子献归降才不久,怎么会认得秦姝?
他猛地攥住秦姝手腕往帐中带去,扬声道:“师罗!把炙羊肉切三寸见方,多撒些茱萸,香料。”
帘子落下前又补了句,“再敢让野狗嗅到肉香,仔细你的皮!”
帐外火堆爆开火星子,燕子献盯着晃动的毡帘:“同帐......”话音未落,后领突然被人揪住。
“诶,子献,你在这里发什么懵?走,烤火去......”
昔日晋阳的元夜宴,杜弼亲眼见过高澄的异举。“阳瞿的婚事,大王是许了,世子可没许......”
燕子献反过身子,揪起杜弼的手,疑问:“大王亲许的婚事,还得世子点头?”
再思一番又是一问:“这世子与阳瞿君,未免太过亲厚?......也没个......避讳?”
杜弼讳莫如深,不愿再谈,“嘘.....我话点到这里,在世子面前,离阳瞿君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