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琱默默地把手中的剑收起,重新插回背后,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向地上的夏岚。
他的目光看起来异常骇人,但又不像是一个猥琐之徒那样令人觉得不堪,只是冷,阴冷,毫无感情,漠视一切生灵。
“我杀了他。”
又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薄唇微动,从齿间挤出来这几个字,然后就不再说话了,彷佛在等待着什么。
夏岚抿紧嘴唇,甚至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她不敢用力深呼吸,因为牢房里的血腥味道太重,腥膻得让她几次都想呕出来。
“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就在她以为,熊琱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却忽然又问了一句。
夏岚头皮一麻,犹豫了片刻,用力地摇摇头。
她不会告诉他那件事,那件事只会是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秘密,永久地埋藏在她的心中。而且,和他在一起的女子也永远只是那个叫夏岚的少女,她不会武功,面容清秀,甚至有些胆小怕事。
“真的没有?”
他似乎有些怀疑,不禁再次追问了一句。
夏岚扬起头,与他双目对视,依旧轻轻摇了摇头,她舔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熊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你杀了这个人,其余的那些人,一定会来继续找你的麻烦的!”
没想到,熊琱不答反问,看着她问道:“你知道九华山吗?”
九华山距离此处并不算很远,如果稍微加快脚程赶路的话,大概只需要三天的时间,就算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最慢也不会超过五天。
“九华山?知道,那是佛教圣地。”
夏岚不解,轻声答道。
熊琱点点头,朝她再次吩咐道:“既然知道,那就好办多了。你听好,我只说一遍,稍后我们两个就此分别,你尽快赶往九华山,由西路上山,在那里等着我。如果我一个月之内没有出现,你就速速前往秦岭苏家堡,投奔苏家的大小姐苏栩落,就说是我的朋友。她若问起,你便把和我怎么认识的描述一遍,她要是还不信,你只要说出‘木偶娃娃’四个字,她就一定会照顾你。”
他的语速很快,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楚,力求让夏岚听得明白。
可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惊诧的神情,因为夏岚没有想到,熊琱竟然会让自己一个人离开这里,她原以为,他会带着自己一起逃出大牢。
他的话,令她立即产生了一丝惶恐。
“不、不要!熊公子,难道你不能带上我一起走吗?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拖累你,我会照顾你的衣食起居,还……”
夏岚急迫地膝行几步,怯怯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角。
不料,熊琱好像很害怕似的,急忙躲开了她的手。
“夏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何况,熊某有要事在身,恕我不能继续和你一起离开清丰县了。不过你放心,那些人不会找到你的,我会想办法引开他们,而且他们也万万不会想到,你会只身前往九华山。”
他垂着头,不再看她,然后蹲下来,把老七身上最外面的那件衣服扒下来,胡乱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做完这些以后,熊琱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夏岚想要喊住他,可是喉咙一阵阵发堵,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确定他的确已经离开了此地,夏岚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再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
就在这时,她听见脚边传来一阵微弱的低吟声。
是断了手的老三,他还没死,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晕死了过去。即便如此,在昏迷之中,他也不时地发出几声痛苦的单音节,足可见那一剑的威力有多么的可怕,这比直接杀死他还令他难受。
夏岚还记得他刚才对自己所说的那些淫秽下流的话语,她冷冷地看着面无血色的老三,走过去,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他的手腕上!
鲜血从切面上再次疯狂地涌出,甚至染红了她脚上穿着的绣花布鞋。
“有些事,哪怕你没有做,只是想一想,就已经该死一万遍了。这些年来,许氏把握大权,就连原本直接受命于皇帝的锦衣卫也沦为外戚的玩物。如果今天你调|戏的女子不是我,那岂不是要让一个可怜的女子丧命于你的魔爪之下?所以,你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夏岚咬牙冷笑,一口气说完,她出手疾如风,掐上老三的颈子,活活地把他的喉骨捏碎!
他不会马上就死,而是一点点地无法呼吸,最后窒息而死。
而这个过程,往往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而越是高手,挣扎的时间就越长,所受的痛苦也就越多。
她冷漠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然后走出清丰县的县衙大牢。
夏岚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再次前往那座位于城郊的破庙。
一场大雨,将昨晚留下的痕迹冲刷走了大半,她审视了一圈,看见雷慎行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而唐锲的身体早已连同那棵老树,被霹雳堂的火器烧成了团团灰烬,只剩下一副黑黢黢的单薄骨架,贴着树根,歪歪斜斜。
她踩着泥泞的地面,走到破庙里去。
破庙尽毁,几乎已经只剩下残垣断瓦,半截土墙,就连佛像的头都断了,孤零零地立在缺了一角的案几上。
夏岚站在破庙的门口,并没有迈步,也不打算走进去。
她知道,逍遥子的尸身就在这里面,恐怕已经完全化为了灰烬,人活一世,无论生前多么显赫,或者多么低贱,当死了之后,除了一副棺材,便是一捧骨灰,再无其他。
又站了一会儿,夏岚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继续往回走。
很快,她遇到了两个健壮的农夫,她出了银两,请他们两个跟随自己返回破庙,让他们把地面上的那些灰都铲了起来,放在一个大麻袋里。
“这、这是骨头啊!”
其中一个农夫看见了一小段没有完全烧成灰的骨头,不由得大声惊呼道,吓得连手里的铲子都快飞出去了。
“是的,有个人死了,无处下葬,就把他烧了。继续铲吧,等都做完了,我会再给你们一些银子的。”
夏岚冷冷地回答道,依旧是面无表情。
燮国的人,死后大多是土葬,极少有火葬或水葬的仪式,他们所信奉的是,人死之后要入土为安,如果故去的人不能早早下葬,连灵魂都会不安,无法投胎转世,进入下一个轮回。
两个农夫见夏岚语气不善,而且出手阔绰,不像是本地人,立即不敢多问,只是忍不住叨咕了几句,继续干活。
很快,他们就把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都装进了大麻袋之中。当然,这里面有柴草烧成的灰,也有砖块瓦砾,以及逍遥子的骨灰。它们都已经混在了一起,再加上有雨水,湿湿腻腻,一团团,早已无法分辨清楚了。
谁能想到,赫赫有名,风|流倜傥的逍遥子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间。
而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夏岚付了丰厚的银两给那两个农夫,因为她知道,做这种事是很伤阴德的,极少有人愿意去做。她拉扯着那个大麻袋,走出破庙,一直走到官道上,她站在官道旁,又等了一会儿,看见从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
四匹完全洁白,不见一根杂毛的白色高头大马,齐头并进,它们的身后拉着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正快速地朝着夏岚赶来。
这样的马车,即便是在颖城也不多见,更遑论是在这偏僻少人的城外。
一个面色白净的小哥驾驶着马车,缓缓地在夏岚的面前停下。
他跳下马车,暗暗地施了一礼,然后伸手把她脚边的那个大麻袋扛到了马车上,放到一边。然后,他又跪在地上,让夏岚踩着他的脊背,也上了车。
“去皇陵。”
马车内,响起女子平静的声音。小哥得了命令,立即应声,他一甩马鞭,驾着马车,沿着官道再次疾驰起来。
马儿虽然跑得极快,车内却并不摇晃,人坐在靠垫上,稳稳当当。
夏岚伸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掉,立即露出一副绝色容颜,只消看上一眼,便会令人神魂颠倒。
她捏着那薄薄的人皮面具,不由得苦笑出声——
熊琱认识了上官岚,也认识了夏岚,却唯独不认识赵岚,而他或许将永远不会知道,她们其实只是一个人而已。
上官岚救了他,夏岚让他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可是,赵岚却只是他的首领而已。
她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有违这个身份的事情来,就算上官岚为熊琱动情,夏岚为熊琱献身,但她绝对不会让赵岚对他有一点一滴的私情,这是她唯一能够对他做的。
收起那张人皮面具,夏岚在车内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用湿手帕擦干净了手脸,然后便靠着软垫,闭目小憩。
与此同时,熊琱也踏上了再次前往九道山庄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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