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南城,新城区逐渐围住旧城区,九十年代的痕迹,已经很少很少。
当年二胡崩我的三岔路口,如今已经成为一个转盘,多出一个路口来。
由我搭建,后面转手的林煜的汽车站,早已经搬迁。
在这汽车站外面,和老孙他一起耍无赖压李如来,好像是很多很多年之前。
恍若上辈子一般。
文闯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只是路过时匆匆看了一眼,没有下车。
叶海潮送我五年国家饭,理由是非法持枪,伤人。
在魏老出面后,这件事被点到为止,并没有往深处继续挖。
而谢天云也没有如愿去赣省任职,一直到去年年初,在黔南州任期满后,进入党校学习。
这意味着他的仕途,差不多终结了。
这一年,我46岁,文闯49岁,谢天云已经57。
再学习出来,怕刚好是退休的年纪。
在文闯的讲述中,我得知了这五年中的各种事情。
谢天云在联系不上我后,动用了他能够动用的最大能量,在文闯刚刚回去的几分钟内,就被按住。
谢天云亲自给文闯说的原话是,‘信我,不继续搞下去这件事还有转机。’
谢天云没有说谎,确实有了转机,在这场波及所有人的乱斗中,我们几乎得以保全。
除了我得罪叶海潮,又坐了几年牢外,几乎没有其他损失。
小曾带着方华仁还有李酉,一直没有回来。
判官和文闯联手,完成了柳巷镇的开发,柳巷镇划入省城城区,正式成为过去式。
变化比南城还大。
李左在2011年那件事后消失不见,林煜没有跟着林冬夏走,顶着被我打烂的半张脸,重新回到省城。
陈涵沉寂一年多,短暂有过重复之前的举动,再次入主省城的举动。
只是短短一年中,就被林煜压得抬不起头来,最后在柳巷镇原来位置上,修缮了自己家,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对于林煜和陈涵之间相争的事情,我提不起兴趣来。
林煜先后被徐让以及我,把手下人杀了一批又一批,陈涵更是被杨君剃头,险些成了光杆司令。
江湖最后的余光,是那一场柳巷镇外的大战。
随着柳巷镇成为过去,江湖也随之成为过去。
无论是他们各自的实力,还是如今这个时代,都不会允许他们再弄出多大动静来。
车子缓缓行驶过南城,向着陈家坝那个镇上而去。
我和文闯刚刚看完林清鸥跟春彩,还在王大祥埋骨的青山下抽了几根烟,去修缮了老一的坟墓。
如今,是去陈家坝看老孙。
半生已过,故旧尽作古。
一抹淡淡的愁绪,染上我和文闯两人的心间。
我和文闯都明白,不出意外,这将是我和他最后一次回到南城来。
老孙,并不算是我这个集团中的人。
他比我年纪大很多,也从来没有叫过我半句大哥。
我和他纠葛,起于许仙林那时候的云霄烟生意,当时他还在乡镇上。
六七放火烧我的烟,其他乡镇大哥个个都离开,只有他没有。
他说他不信我一辈子就做个云霄烟生意,想吃粑粑就不要怕烫。
他不怕烫,全力挺我。
即便当时我和六七相差甚远。
后来天子来势汹汹,连杀数人,他死在天子这一场灾难中。
他并不是我集团的核心成员,他那句想吃粑粑就不怕烫,已经代表做好了准备。
但这最后一次回到南城,我依旧来看了他。
陈家坝的牲畜市场被拆除,依稀间能够见到几分当年的场景。
在这里我看到一个眼熟之人,他一条胳膊萎缩,好的那边胳膊上带着红袖章。
迟疑几秒之后,我让文闯停车,拉开车门下去。
我想起这人是谁来,我人生中第一场真正意义上黑社会群架,是跟梁博文时,在无江边与六七那群人对砍。
他是其中之一,被我一菜刀陷进去肩膀中。
看如今这模样,那一刀让他落下了残疾。
我走过去与他说了几句话。
年纪越大,越想要遇到一点旧人,感慨几句过往一般。
原本下车之前,我都还有这个心思,但真走到跟前开口后。
又觉得意兴阑珊。
几句干巴巴的话后,我重新坐上车。
“回去吧,文闯。”
“带我去看看老林和皇叔。”
文闯轻轻点头,转动方向盘时,目光却一直留在我身上。
“机票和手续都办好了,小曾他们也从柬埔寨那边出发,应该会比我们早一天到泰国。”
我抿嘴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当年我说过,天涯海角,背后是谁,都不重要了。
姓张的没有处理陈涵,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
但我肯定不会让他们活。
二十七年江湖如一梦,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到如今再看都只是刹那恍惚一般。
但有些事恍惚不了。
比如皇叔和老林的死,即便是再过三五年,我依然会记着。
“要不判官他们走一趟算了,他们和小曾办,你留在省城处理林煜?”
文闯这个提议,我没有拒绝。
“也行,呵呵,文闯,你说林幺爷为什么不跑,是觉得我坐几年牢出来,就动不了他了吗?”
陈涵走了是正常,林煜没有走,让我想不到。
文闯眉宇间染上几分疑惑,但很快就被狠辣所代替。
“管他妈什么原因,这几年要不是谢天云一直压着,我早就杀他了。”
“管他走不走,他走了没所谓,不走更好。”
“这几年除了柳巷镇那个项目,其他的生意,我们差不多一桩也没做。”
“我和判官已经把资产都换成钱,走到国外去了,这两个人处理完我们也走。”
“这地方,将近三十年间,发生太多,见证太多了,没意思。”
我心情低落,随意点点头。、
“是啊,没什么意思了。”
“文闯,跟判官说,办完陈涵这件事就不要回来了,就在外边等我们。”
文闯答应下来。
我伸手出窗外,这2016年的冬天,没有1990年的开春冷。
阳光在指缝间穿梭,如同江湖最后那一抹余晖。
感受不到炽热,也随时会消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