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傅莹那年,他二十岁,她和妈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妈妈是个很鲜活的人,而她很沉闷,沉闷到如果不是在工作,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他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人,因为傅莹和他是一样的人。
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她专业性很强,在她的领域内,她如鱼得水。
傅莹这个人,就像四十二度的温水,不像妈妈给他喝过的钙奶和可乐,可四十二度的温水,却是他每天都要喝的。
一个优秀的女孩子,是特别吸引人了,就算他从小想娶的对象和她是相反的两个人。
可是不知不觉中,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吸引了。
从发觉自己的心动到开始行动,他等了五年。
在他没有彻底认清自己的心思之前,他并不打算打扰对方。
不过心思能藏,藏着爱意的眼神却是藏不住的,在被导员点破时,他一惊,原来他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啊。
好在喜欢傅莹的人很多,却都和他一样,并不敢表白。
在被导员挑明的第二天,他就去表白了。
傅莹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可第二天就拿着资料过来,她抬起头,用那双犹如古井般无波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傅莹声音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能瞬间把人燃烧殆尽。
傅莹轻声问:贺泽,要结婚吗?
他当时心想,这女孩子够直接,和她在一起,他们以后肯定不会有乱七八糟的误会。
有什么事,他们都会坦诚相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解决。
他当时没有犹豫,瞬间就点头了。
他们的背景在进来时就已经被调查清楚了,所以结婚的程序很快,说定后,第二天就完成了。
领了结婚证后,他们当年又去了各自的实验室了,接下来的三年时间,他们在一起加起来的时间都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傅莹也同样觉得,不过他们不在意,导员却看不下去了。
在二十岁那天,他和傅莹被强制休假三天,怕他们会偷溜出来,导员还让人把他们的房门锁上了。
不过那三天,他们并没有做什么,而是把资料拿出来,共同查看哪个地方不对劲。
后来,知道强迫不了他们,导员也放弃了,随便他们怎么样。
他和傅莹太忙,而且常年待在实验室里,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辐射。
他们并没有要孩子的条件,所性对于这方面,他们达成了默契。
在三十五岁那年,傅莹受了污染,身体素质急速下降。
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下去,就好像秋风中的落叶,在空中晃悠了两下,就直直落在淤泥里了。
不到半年,她就走了。
傅莹走的那天,天气挺好的,太阳高挂在天空,他抬头看了两秒,眼睛就被晒疼了。
他不知道傅莹对他来说代表了什么,只不过每每入睡,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明明以前傅莹也不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的,现在也只自己躺着,可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傅莹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剩下的日子,他把自己当成了两个人,傅莹留下的工作,他全接手了。
四十岁那年,他的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全都白了。
照镜子时,他有些头疼,那么陌生的他,傅莹还能认识他吗?
妈妈还能认识他吗?
他不敢确定。
妈妈喜欢好看的人,他现在变得那么难看,妈妈还会喜欢他吗?
他心慌了好多天,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找了导员,说要给妈妈打个电话。
导员应了,等了半天,他终于把电话拨了过去。
妈妈的声音苍老了许久,从声音里就可以听出年纪。
他有点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妈妈喊了几声,电话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在疑惑为什么没有人说话。
沉默许久,他还是哑着声开口了。
听到他的声音,妈妈好像不敢相信,沉默良久,才开口时,声音是哽咽的。
他听着妈妈哭了好多,还听了好多事情,妈妈说大宝娶了苏苏,还有了两个孩子。
妈妈不知道,这些消息已经有人告诉他了,家里的大事,他都知道的。
等妈妈说完,他才开口,问妈妈如果他变得很难看,妈妈还会不会喜欢他。
妈妈这次并没有停顿,先是骂了他一顿,说什么她才不是只看脸的人,然后才说开认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妈妈的小宝贝。
妈妈还是那个妈妈,她还和以前一样,声音虽然听得出年纪,但语调还是那么轻松。
他紧着的心当时就放下来了,妈妈不屑于骗他,所以妈妈说的是真话。
建国七十六年时,他终于自由了,他当时五十三岁,结束了自己的事业。
他身体不算好,不过也还可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而已。
回家时,他才发现,原来妈妈已经那么老了啊,她变成了一个老太太,头发也全都白了。
她牙齿也都掉了一大半了,见到他时,她咧着个大嘴傻乐。
妈妈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脸已经老了,可心态还年轻。
大宝的两个孩子很漂亮,像苏苏,眉眼只有一两分像大宝。
他回去后,两个孩子对他没有一丁点陌生,围着他脆生生喊叔叔。
他们就好像领了什么任务一样,每天就围着他转,生怕他有一点不自在。
爸爸年轻时受了太多的伤,现在已经走不动了,出行全都靠轮椅,不过他对妈妈的爱,还是一如既往。
每次妈妈出现,他的视线永远落在妈妈身上。
妈妈面上虽然嫌弃,可对于爸爸,她全是亲力亲为的,他想搭把手,妈妈都不让。
某天大宝和苏苏都回来了,一家人好不容易齐全了。
吃完饭后,他们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
现在社会,灯太多了,所以即使关了灯,天上的星星也还是那么不明显。
妈妈感叹她的一生,过的实在过充实太灿烂。
他默默听着,听着听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他和大宝都不敢扭头看,余光里,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垂落,晃悠几下,渐渐停住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