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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领着楚欢隽来到周府后院。

周府宅邸设计巧妙,虽然门头与前院的布局看起来与寻常宅邸没什么不同,可这后院却是另藏玄机。

寒冬腊月里,院内却是一派春意盎然。院子中心有一口池塘,池心有一眼温泉,正汩汩向外喷涌,扰得满池清浅荡漾不休。

池畔种有垂柳娇花,四季不衰,鲜绿草坡上有一座小亭,二夫人芝宁正在其中,但见她身穿艳色罗裙,悠闲地倚在美人靠上,手里拈着一些吃食,偶尔将其掷入池中,引来成群的锦鲤。

似是听见有人来的响动,芝宁将手中的吃食一下子尽数丢入了池塘中,拍了拍掌间碎屑,款款站起身来。

隔着亭前一片花红柳绿,来人一席水缥色长衣,芝兰玉树,鹤骨松姿,一如三年前的惊鸿一面。

那人亦是与三年前一样,言语含笑,满是不正经:“二夫人好雅兴。前面还在办丧礼,你却在后院里赏花看鱼。”

他出言不逊,她却不懊恼,反而笑意盈盈:“时过境迁。没想到,你我再次见面,竟然是在这般光景下。”

楚欢隽走进亭中,长袍一撩,毫不客气地往石凳上一坐。芝宁也笑着走近他,拣了近他身侧的一处坐下,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纸卷,放入楚欢隽掌中:“你要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了。”

“这么痛快?”楚欢隽讪笑着合起手掌,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迟疑神色,“不像你的作风。”

芝宁有些嗔恼地轻笑一声,更靠近他一寸,将娇柔白嫩的手指抚上他收紧的拳头,娇声道:“王爷当年敢信任我,安排我离开春风楼,嫁入周府。

三年,才三年而已,就不信任我了?——王爷的忘性向来大得很,我知道的,只怕是已经忘记了我是何许人也,不信任我也是应当。”

她越说,声音越低柔暧昧,她将身体大胆地贴近他,几乎要亲到他的耳垂。

楚欢隽神色冷淡,并不想被芝宁吃豆腐,只是强硬地将那只被她握住的手狠狠抽了出来,又将屁股往旁边用力挪了一挪,令芝宁的动作僵在原处,没能再继续下去。

芝宁愣愣地收回手,有些丧气,说道:“你事情做成了?这么急着始乱终弃。”

楚欢隽闻言,摊开手中那沓纸张,才发现上面细细密密写着的,竟全是他的名字。或工笔小楷,或狂乱草书,密密麻麻写了近几百张,可见执笔之人的执念之深。

楚欢隽沉默无言了半晌,冷哼道:“无聊。”

说罢,便飞快地将那些写满自己名字的纸张尽数撕碎了,丢进旁边煮茶的红泥火炉中,眨眼便全烧成了灰烬。

“东西在哪里?”楚欢隽神情冷酷,他并不想和眼前这个女人再多啰嗦一句。

芝宁笑而不语,一边用手指梳理着精心打理过的垂髻,一边缓缓走到亭台栏杆处,看落花流水:“王爷,我是为了你才嫁入周府的。

这三年,不说功劳,我也有苦劳吧?你竟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寄给我过,真是无情冷漠……

你不是向来通晓人心、神机妙算么?怎么,现在倒是算出了差错,在我这里跌了跟头。”

“不过没关系。”她又缓缓转过头来,一脸的春意荡漾,“错是可以弥补的。王爷,以前一直是我为了你,今天,也该你为了我一次。”

话音一落,她便像一匹柔软的丝绸,无力地倒入楚欢隽怀中。

这一个拥抱,她盼望了三年。

三年前,她在春风楼以惊鸿一舞独占鳌头,整个京城的男子都为她倾倒。

她本可以随便跟了哪个富家子弟,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可她偏偏那么骄傲,谁都不认,认只认那个让她一眼钟情的逸亲王。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楚欢隽站在她面前,就如同身后的月亮一般明亮温柔。

楚欢隽将那一纸卖身契交回于她掌心,声音如春风般轻和柔软:“我从红姑那里买走了你的卖身契。我知道你不愿意在春风楼苟且偷生,以后天大地大,随你逍遥吧。”

芝宁一把抓住楚欢隽的手,痴痴地望着他如画的眉眼,道:“我哪儿也不去,我跟着你走。”

他是那样善于心计,可以将他人的心意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三年,她为他嫁给周砚在其身边做眼线,替他偷偷打探周砚与工部尚书左棣往来的消息,明明日日夜夜心中所念所想皆是他,却要对另一个男人俯身称妾、献媚作好。

曾有无数个瞬间,芝宁恨不能自己亲自手刃了周砚,好结束这一桩屈辱难堪的婚姻。

可她知道,这桩婚姻却是能绑住楚欢隽的唯一办法。

周砚与左棣官商勾结互给好处,垄断商业,克扣民税。这几年,周砚赚得盆满钵满,左棣亦是贪贿无数。

楚欢隽想要拿到周砚生前与左棣往来的钱银收据,上报朝廷,从而令左棣伏法入狱,这无疑是打击朝中左相一脉的势力的一支利箭。

芝宁心里清楚,楚欢隽蛰伏多年,对这个机会很是看重。

所以,她便顺水推舟,用这次机会向他索取一夜贪欢,有何不可?——她为他做了那么多。

楚欢隽按住张氏妄图继续向他襟口攀升的手指,面色不算友善:“夫人,我耐心有限,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没时间?”芝宁不依不饶地又将手缠上他修长的脖颈,“王爷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不多看一眼江南的旖旎风光,不觉得可惜吗?”

话语间,她已经大胆欺身上前,将柔软的腰肢压在楚欢隽的身上。她今日特地涂了鲜红的口脂,用了他曾经称赞过的松木熏香,处处极尽努力的精致,就是为了博他一笑。

可是眼前人的神情是如此冰冷,比腊月的冬雪还要冷。她早早便期待着再会的这一天,心里的熊熊热火已经燃烧了好久好久。

可这一刻,却像被从天而降的一盆冰水淋了个彻头彻尾,整颗心如坠冰窟。

任她再自负、再不自爱,也忍受不了楚欢隽的视若无睹。

曾经她在春风楼一笑便可换得千金,如今在这深庭冷院,却是做摇尾乞怜的狗,都换不来片刻的珍视。

芝宁悻悻然收回手。明明满园春色,她却忽然觉得有些冷,不得不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明者因时而变,芝宁收回了自己那些儿女情长的心思,声音里却还是带着遮掩不住的颤抖:“我这三年,为你在周砚身边埋伏周旋,已经浪费了大好青春年华。你亏欠我的,既然不愿用人来还,那我们便算明账本,用钱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