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熹当晚便离开了仙本那,赶往南洋。
顾淮舟也第一时间做好工作交接,买了最快飞往南洋的航班。
黎熹比顾淮舟早半天抵达机场,兰蔚亲自来接她。
见到黎熹,兰蔚向她道了句节哀。
黎熹的脑子这会儿还在懵。
坐上车,望着窗外熟悉的热带风光,黎熹这才问兰蔚:“她走的时候,可安详?”
兰蔚迟疑地说:“不太好。”
“她是怎么走的?”骆稳在电话中只说母亲去世了,却没有详说细节。
兰蔚露出不忍心的表情来,她说:“憙小姐,您母亲是自缢身亡的。”
自缢身亡?
接下来黎熹没再开口。
第五家族信佛教,所以第五梦去世后,会请当地佛教人士来家主持停柩仪式。
灵堂已经布置好,但第五梦的遗体还没有入棺。
黎熹被兰蔚直接带到了第五梦生前居住的别墅小楼。
小楼外站着二三十号保镖,所有进出别墅的人都要被搜身,禁止任何人偷拍第五梦的遗体。
入殓师已经到了,正在主卧室里面为第五梦整理遗容。
第五绝夫妇坐在一楼大厅中。
第五绝神色哀伤,精神不济,老眼泛红,显然是哭过。但他早就做好了女儿会离开的准备,因此表现得还算镇定。
周知微哭得很凶。
黎熹到的时候,她已经昏厥又醒来了。
看到黎熹进屋,周知微嗓音破碎地喊了声:“憙宝!”
这一声憙宝喊出来,周知微再次泪流满面。
第五绝也抬头朝黎熹看过来。
“孩子。”
“来外公这边。”
黎熹迈动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二老。
刚靠近,就被周知微用力搂入怀中,老人家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地哭。
听着外婆肝肠寸断的哭声,黎熹都有些心碎。
“外婆。”
黎熹抱着外婆孱弱苍老的身子,轻轻地拍她后背,温声一遍遍地说:“憙宝在呢,憙宝会一直陪着您。”
“您节哀。”
“要保重身体啊。”
“...嗯。”周知微搂着黎熹哭了好一会儿。
等骆稳下来通知他们,说:“入殓师的工作做完了,憙宝,跟舅舅上楼去见你妈妈最后一面吧。”
黎熹却露出迟疑的表情来,她说:“...她不会想看见我的。”
她的存在就是第五梦人生的耻辱。
第五梦哪里会愿意见到她呢?
闻言第五绝欲言又止,周知微也为难地拧起了眉心。
骆稳想了想,才说:“那就不见。”
骆稳很忙。
妹妹这一走,父母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必须为第五梦办好葬礼。
黎熹也没有过多地去打扰骆稳。
直等兰屿过来后,黎熹这才跟兰屿打听起第五梦的死因。
兰屿站在茶水柜那边,亲自为黎熹倒了一杯解凉的果茶。
他将果茶递给黎熹,点了点自己的唇瓣,示意黎熹:“先喝水吧,你嘴唇都干裂了。”
“这一路赶来,连口水都没喝吧。”
黎熹的确忘了喝水这回事。
她仰头将那杯百香果茶一饮而尽,抿了抿唇瓣,再次问道:“我母亲为什么突然自缢?”
“封老医术很厉害,他为梦小姐施针一段时间后,梦小姐混乱的情绪逐渐清醒过来。”
“人越清醒,记忆就越清晰。”
兰屿叹道:“被关在实验室里的那些时光,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被那些记忆折磨得苦不堪言,每天都生不如死。而老家主跟夫人又舍不得放手让梦小姐离开。”
“...梦小姐痛苦地活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自缢了。”
第五梦身体早就垮了,她的死是必然的。
当初封老就曾劝过二老,让他们陪第五梦一段时间后,就选择安乐死的方式送她离开。
可那是他们的孩子啊。
二老舍不得放手,第五梦活着又觉得生不如死。
到最后,第五梦还是承受不住的心理的折磨选择自缢了。
闻言,黎熹心情沉甸甸的。
“临走前,她有写遗书之类的吗?”黎熹问。
兰屿淡淡摇头。
“她糊涂了半辈子,每一次呼吸都很痛苦了,哪里还有精神写遗书。”
兰屿拿走黎熹手里的空水杯,又给她倒了一杯。
“再喝点儿吧。”
“谢谢兰屿叔叔。”
次日,第五梦的遗体终于入棺。
第五梦穿着一条水蓝色的一字领长裙,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脖子上的泪痕被入殓师用粉底遮盖住。
入殓师很专业,她为第五梦化了一个淡妆,让她看上去像是陷入了睡梦一般,安宁祥和。
四十多岁的第五梦,躺在棺材里,看上去还像是二十多岁一般貌美。
只是遗容,也令人惊艳。
昨天第五家族便在报纸上刊登了第五梦去世的讣告,她的遗体将在照梦台停柩三日。
这期间,所有亲朋都可以前来吊唁送别。
前来吊唁的世家贵客看到第五梦的遗容,无人不惋惜。
停柩第二天,顾淮舟才带着年迈的顾文韬抵达南洋。
骆稳派了兰屿亲自去机场接待顾文韬。
抵达照梦台,顾文韬直接去了灵堂。
望着第五梦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模样,顾文韬不禁双眼湿润起来。
他是见过少女时代活泼娇俏,聪慧过人的第五梦。
两相对比,心里怎么不悲痛?
“第五老弟。”
“知微。”
“还请节哀啊。”
此刻,言语的力量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可除了节哀二字,顾文韬也找不到其他法子安慰两个老朋友了。
第五绝跟周知微望着不远万里奔赴南洋来吊唁他们女儿的顾文韬,心里感动的同时,不免也觉悲痛。
他们还记得十三年前,顾文韬夫妇一日之间痛失儿子儿媳跟长孙的情形。
顾文韬的头发就是在那次变故中一夜苍白的。
没有人能比顾文韬更能和他们感同身受。
第五绝向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男人,这一刻,他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老友的肩膀。
“顾哥。”
第五绝悲戚痛哭,“我应该听封医生的建议,让她安静平和地离开,不该强行拖住她的脚步,让她最终选择这么残忍痛苦的方式离开。”
看到第五梦自缢身亡的那一刻,第五绝就后悔了。
自缢是多痛苦的死亡方式啊。
梦宝最爱漂亮了,自缢身亡的人死后相貌狰狞,她是抱着多大的决心去赴死啊。
这两日,每每想到这些,第五绝便悲痛欲绝。
周知微悔恨的也是这一点。
是他们太自私。
担心第五梦做傻事,他们甚至收走了第五梦卧室里所有利器,就怕她一个想不开自杀。
可她竟然用浴袍的腰带上吊自杀了。
是他们错了。
“哎。”
顾文韬完全能理解两位老友矛盾痛苦的心情,他说:“为人父母,又如何真的忍心看着孩子赴死?”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的。”
“节哀吧。”
顾淮舟向二老跟骆稳道了声节哀,便离开灵堂去了黎熹住的小楼。
今儿人多,但黎熹并未露面。
顾淮舟找到黎熹的时候,她正在地下健身室的爬楼机上挥汗如雨。
她头发已经湿透,汗水顺着脖子锁骨滑入胸膛,藏进运动内衣中。
就连腰上都是汗珠。
顾淮舟拿着毛巾走过去,他直接将毛巾盖在黎熹腰上,将她拦腰抱起来放到了地面。
黎熹没有抬头也知道是顾淮舟来了。
她反手抱住顾淮舟脖子,将脸埋在顾淮舟怀中,一语不发。
顾淮舟单手搂着她,腾出手来关掉爬楼机,这才抱着她走出健身室,去了楼上的卧室。
他直接抱着黎熹坐在沙发中。
闻到黎熹身上的汗味儿,听到她如雷般澎湃的心跳,顾淮舟皱眉问她:“练了多久?”
“一个半小时。”
爬楼机是个累人的活儿,一口气爬了一个多小时,这属于过度训练了。
顾淮舟想谴责黎熹几句。
话到了嘴边,还是舍不得。
“心里难受?”
黎熹摇头,“倒也没有太难受,但就是睡不着。”
从接到第五梦去世的电话,到现在已经两天两夜,可黎熹却没有合眼眯过一秒。
实在是睡不着,所以黎熹就想到了运动。
运动会让身体疲惫,或许累了就能睡过去了。
顾淮舟叹息一声,将黎熹放在沙发上,他则蹲在沙发边帮黎熹放松肌肉。
等黎熹心跳恢复沉稳,顾淮舟这才停止按摩,“我去给你放水。”
“你泡个澡,我再给你施针放松,会睡着的。”
“你还会施针?”
顾淮舟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从前精神不稳定的时候,三四天不合眼也是常有的事。”
“每当那种时候,医生就会给我施针帮助我强制睡眠。”
所以对这个,顾淮舟很熟悉。
黎熹点点头,任由顾淮舟伺候她。
泡了几分钟澡,黎熹睡在床上,任由顾淮舟替她施针。
就像顾淮舟说的那样,施针过程中她的精神便放松下来,没过多久她就陷入了昏睡。
顾淮舟抽出针灸针,望着睡着后才流下泪水的黎熹,他很心疼黎熹。
“熹熹,难过是不需要隐藏的。”
“哭吧。”
“哭出来就好了。”
怎么不悲伤呢?
那是她的母亲啊。
即使第五梦厌恶她,还差点杀死她,可黎熹又怎么可能真的对第五梦毫无感情呢?
如果第五梦没有遭遇那些磨难,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黎熹嘴上说着不在意第五梦,可心里还是在意的。
她不需要第五梦爱她,但她希望第五梦能放下负担好好活着。
可第五梦的心理包袱实在是太重了。
可能是听见了顾淮舟的话,也可能是精神放松下来心里真实的情绪就跑了出来,黎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滚。
她明明睡着了,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陪着黎熹,等她眼泪停止流出,顾淮舟这才起身离开卧室。
兰屿不知何时来了这边。
见顾淮舟下楼,兰屿朝楼上看了眼,问顾淮舟:“熹熹睡了?”
“刚睡着。”
“哭过了?”兰屿说:“兰蔚说熹熹快50个小时没合眼了,我知道她心里难受睡不着。”
“哭出来了,心情就会轻松些。”
顾淮舟颔首,“刚才是哭过一场。”
“那就好。”
兰屿是骆稳的得力助手,这个时候没在灵堂那边陪骆稳,却跑来小楼找自己。
顾淮舟若有所思地说:“兰屿叔,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还挑了个黎熹睡着的时间来找他...
顾淮舟顿时猜到了原因,“你有话跟我说?还要避开熹熹。”
“聪明人。”
兰屿喜欢跟聪明人聊天。
兰屿没有说废话,直接掏出一张纸递给顾淮舟。
顾淮舟看着那张纸。
那就是一张普通不过的纸张,应该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一页。
长方形的纸张折叠起来,藏起了里面的内容。
但写字之人力气很大,字迹很重,力透纸背。
“这是...”
他心里有一个猜测。
兰屿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是梦小姐的绝笔遗书。”
“昨天熹熹问我梦小姐临终前有没有留遗书,我骗她没有。”
实际上,第五梦自缢前留下了一封遗书。
“骆稳是发现梦小姐自缢的第一个人,这份遗书也是他发现的。”
兰屿将那张纸塞到顾淮舟手心,他说:“除了我跟骆稳,你是第三个知情人。”
“老家主跟夫人都不知情。”
顾淮舟捏紧遗书,又听到兰屿说:“是要烧掉遗书,还是拿去给熹熹,你来决定。”
说完兰屿便转身离开了。
等人走远,顾淮舟这才展开那张纸,上面只有一行略显歪扭的中文——
【我要那孩子,当我的陪葬品。】
顾淮舟神色平静地将纸张折叠,随后走到后院,掏出打火机将它点燃。
等它焚烧干净,顾淮舟这才弹了弹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灰烬。
*
黎熹这一觉睡到了深夜三点才醒来。
醒来就闻到了诱人的鸡汤香味儿。
她下楼去,看到顾淮舟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晚饭。
听到脚步声,顾淮舟没回头,他专心切胡萝卜丝,低着头说:“猜到你应该快醒了,我给你做了晚饭。”
“先去洗手,我再炒个胡萝卜丝,咱们就吃饭了。”
黎熹直接来厨房这边洗手。
洗完手,她靠着厨台问顾淮舟:“你今天怎么这么贤惠?还有,你这胡萝卜丝切得可真好。”
顾淮舟说:“我教学解剖的时候,技术也很好。”
黎熹被逗笑了。
吃饭的时候,顾淮舟说坐在黎熹的对面。
看着黎熹喝了满满一大碗鸡汤,又吃起了米饭跟素菜,胃口很不多的样子。
顾淮舟端起白开水喝了几口。
等黎熹吃饱后,他这才说:“熹熹,其实你母亲留了遗书,不过被你舅舅藏了起来。”
“下午你睡着的时候,你舅舅让兰屿叔将这东西送来了。”
黎熹放下筷子,无声看向顾淮舟。
顾淮舟拿出一张纸递给黎熹,“你看看。”
黎熹起身双手接过那张普通不过的笔记本纸张,打开,就看到一行有些歪扭的笔记,上面用中文写着一句话——
【死亡是一种解脱,请让我安心地离开。】
这句话的确像是第五梦的风格,黎熹对此深信不疑。
“熹熹,你母亲想要安心地离开,离开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所以,你也要尽快振作起来。”
黎熹顿觉心情轻快了许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