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主,三当家难道是你安排来夺我的权的?所以,你们杀我养父,如今又要对我下手,是容不下薄云寨旧人,要赶尽杀绝了?”
木秋信情急之下一声“寨主”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木秋信是在替寨中山匪说话,但他忘了如今席中只有他属于山匪一派,此话一出,没有人会站在他一边。
果不其然,本来和他一样坚决反对闵嘉音加入的谢荣光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肢体语言表达出与木秋信划清界限之意。
闵嘉音看在眼里,将开席时木秋信没藏住的讥笑还给了他:“分配官怎么如此草木皆兵?我不过是来向分配官请教一二,分配官便如临大敌,如此沉不住气可难堪大任啊。”
毕宁适时道:“三当家到底是新人,参与物资分配可以更快地融入寨中生活,没有什么不妥。分配官若一味阻挠,本寨主可要怀疑分配官是否在利用职权中饱私囊了。”
路传青一向沉默寡言,谢荣光也还难堪着,说不出话来。
堂中寂静一瞬,毕宁就拍了板:“那就这样定了,明日开始三当家协助分配官处理相关事务。分配官也要多向三当家学习,三当家毕竟是京城人氏,又曾是知县夫人,在断川县人人传颂呢。”
木秋信硬着头皮应着,只觉得血气上涌。
毕惊澜和闵嘉音这对狗男女,一定早就商量好了要拿他开刀!
不行,他不能让薄云寨旧人坐以待毙,必须得尽快解决了这两个祸害!
之后,毕宁和路传青轮流介绍了些寨中情况,闵嘉音这顿酒就在波折中过去了。
虽然算不上愉快,但她也没让心怀恶意的人愉快。
至少她顺利从席中走了出来,这个三当家的位置算是摁着木秋信和谢荣光承认了。
闵嘉音前脚回到屋子,毕宁后脚就跟来了,伸手挡住了将要阖上的木门。
“小闵,我看你喝了不少,感觉如何?”
闵嘉音正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便也靠在了门边,吹着夜风道:“还没醉,多谢寨主关心。”
毕宁伸手想去碰闵嘉音的脸颊,指尖却一触即离:“这就叫上寨主了,我怎么觉得更生分了。小闵,你利用我当上三当家,然后就打算把我扔到一边了?”
闵嘉音听出了委屈的意思,轻笑道:“我要是打算把你扔一边,你就没机会站在这里质问我了。”
说罢,她抬起眼睫望向毕宁,眸中氤氲着美酒般的琥珀光:“毕宁,谢谢你。我很自私,会努力让身边的一切为我所用,但我还是有一点良心的,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很多,我是真心感谢你。”
毕宁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眸,只觉得自己好像要溺在其中。
真是一双勾人的眼睛啊。
良久,他轻轻笑了,眉眼间有几分自嘲:“所以呢,就只有一句感谢?闵嘉音,我要做多少,才够你以身相许?”
闵嘉音看着毕宁纠缭着愁绪的面容,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他飞扬的少年气。
不该如此。
心中泛起酸涩,闵嘉音认真地道:“毕宁,我永远不会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来报恩,对谁都一样。但我愿意对你坦诚,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目的——”
“别说。”
闵嘉音话音未落,毕宁就抬手掩住了她的唇。
感受到手心里温软的触感,毕宁又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然后上前一步一把将闵嘉音抱进了怀里。
“你真是坏透了,总是用自以为等价的办法偿还人情债,可我不要你还,我要你始终欠着我,记着我。”
二人身上相似的酒气交融在一起,闵嘉音呼吸一紧,伸手去推毕宁:“毕寨主,你喝醉了——”
手腕被毕宁抓住,按在了他的胸口:“闵嘉音,你能感觉到它的跳动吗?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它就开始失控了。我也很想控制住它,可我做不到。”
炽热的呼吸落在闵嘉音颈侧,闵嘉音奋力一推,才和毕宁拉开了一点距离。
毕宁依旧抓着她的手腕,低声道:“小闵,我那时确实想过用你的身份给自己打掩护,但我接近你更多的是听凭本心的举动。我是去过断川县的,但都是偷偷的,还有灵河,曾经匆匆地经过,不敢驻足观赏……小闵,那时候我也不算完全在骗你吧。”
闵嘉音一用力,抽出了手腕,仰首道:“可是真真假假,才最容易让人上当。”
见毕宁眸中蒙着水雾,闵嘉音别开视线,沉下声音道:“毕宁,我今日能做的只有告诉你我的目的,或者什么都不说。至于你的感情,我已经知道了,但我只能拒绝,对不起。”
“那就不要说,”毕宁的目光依旧执拗地留在闵嘉音明丽的眉眼间,声音也显露出几分倔强,“其实路传青暗地里帮你,我又怎么会猜不到你的立场。所以我偏不让你说,就要你始终对我怀有一份愧疚才好。”
她对他的算计已经被拿到了明面上,他却也要这样赤裸裸地算计一回她的感情。
闵嘉音忽然觉得眼前少年很幼稚,但偏偏是这份幼稚的执着,无声地消弭了她关于初识的记忆中残留的怨气。
无论如何,如今终究是她欠他更多了。
许久过去,闵嘉音理清了心中的种种情绪,重新对上毕宁的目光道:“毕寨主,既然你心如明镜,无需我多言,那来日就请多赐教了。”
毕宁听出了闵嘉音语调从低到高的转变,眸中慢慢凝起一点火星,而后退了一步,走下一级台阶。
“好,我也想看看,三当家会把薄云寨带往何方。”
夜风灌进两人之间的空隙,闵嘉音方才嗅到山花的清香。
今夜无月,有些晚香的绽放注定得不到月华朗照,只能隐没在黑暗中,不为人知。
翌日,闵嘉音来到了分配官工作的那间屋子。
路上,寨中人见了她都客客气气地喊“三当家”。
闵嘉音走进屋里时,木秋信也抬起头朝她笑了笑:“三当家来得真早。”
昨日的龃龉,仿佛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