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宁的神情一改平日的张扬,好像有什么情绪在他的眼眸里坠落,破碎。
闵嘉音没有等来答案,却被毕宁骤然打横抱起。
“你伤得不轻,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你——”闵嘉音呼吸一窒,这过分亲近的距离与毕宁陌生的神色让她心悸。
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多月前的种种,许多话想要说出口却哽在了喉头。
走出柴房门口,毕宁光明正大地抱着闵嘉音,这一幕落在寨中人眼里,立刻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喧哗。
“少主,这是——”
“寨中不是不能出现女子吗?”
“少主,此人和之前的小子是同伙,为免后患就该立即灭口!”
说这话的正是先前与闵嘉音交手的那个头目,想要闵嘉音性命的态度十分坚决。
“闭嘴!”毕宁不悦地扬声道,“本少主要护她,你们谁敢拦?”
仍有反对的声音从各个角落响起,指责毕宁任性,要坏大事。
趁着众人吵闹的间隙,闵嘉音打量起薄云寨中的环境来。
与想象中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物资贫乏,寨中意外地显出了几分干净整肃。
而此刻除了几个与毕宁吵嘴的寨众,周围还有一些正在干活的人。闵嘉音瞧着,这些人身上竟都有些不同程度的残缺。
不待她细看,便被毕宁带到了一间屋子里。
屋子不大,陈设简洁。
“伤药在这里,你自己处理一下。那里有水,干净的。”
闵嘉音沉默着,接受了毕宁的好意。
待毕宁走后,闵嘉音暂且将情绪放在一边,思考起薄云寨的情况来。
虽然薄云寨昔日给断川县留下了闻之色变的印象,但近年来薄云寨烧杀抢掠的事少了。
今日与寨众交手,又看到寨内的房屋,仿佛一切都严整有序。
若非看到那些身有残疾的寨众,闵嘉音简直要怀疑薄云寨是什么人豢养的私兵了。
不过,收容残疾人与豢养私兵并不矛盾。或许背后之人就是一边做善事,一边为实现自己的野心筹谋。
薄云寨上任寨主毕震山在断川无人不知,而毕惊澜的名号是近两年才传开的。
虽然不知道毕震山具体死于何时,但看今日寨中情形,毕惊澜这个少主应当还未站稳脚跟。
这便是闵嘉音能够利用的一点。
想通了这些,闵嘉音也顾不得为身上的伤痕心惊,穿好衣裳便想出去寻毕宁。
一打开门,毕宁竟就站在门外,一旁还杵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脑袋上套着黑布的郭苗。
郭苗身上有一些外伤,但血迹不多,应当不严重。
听到开门声,郭苗立刻焦急地问道:“夫人,是你吗?”
毕宁将郭苗推进屋里,取下了他头上的黑布。
看到满身狼狈的闵嘉音,郭苗几乎要哭出来:“夫人,卑职对不起您!连累您进了薄云寨!”
闵嘉音虚扶了一下想跪在面前的郭苗,问道:“你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可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郭苗抹了把脸,激动道:“当时卑职解完手,忽然感觉附近有人。卑职悄悄躲起来,便看到两个山匪似的人想要往山顶那边走。卑职怕大家被发现,眼一闭心一横,就主动惹出动静想把他们引开,谁知跑的方向正是薄云寨……”
由于心中的悔恨,郭苗痛苦得弯下了身子:“夫人,您何苦来救卑职这一条贱命!”
闵嘉音抬手在郭苗肩上重重搭了一下,随后转向毕宁问道:“毕少主,你带他来见我,可是同意放他走了?”
郭苗难以置信地盯住闵嘉音:“什么?那夫人你——”
毕宁抱臂倚在门边,分明是闲散的姿态,却无端流露出几分上位者的睥睨:“一命换一命。”
“夫人不可!”
郭苗立刻急了,趁人不备一头向门柱撞去,被闵嘉音眼疾手快地拉住。
一发力牵动了伤处,闵嘉音疼得“嘶”了一声,郭苗这才止住了自戕的动作,眼含热泪望着她。
“郭苗,下山之后,千万记得让卢大人不要生出来救我的念头,你也不要想着偷偷来救我,千万千万记住。我没来得及做的那些事,就拜托卢大人了。”
郭苗还在抗拒,转向毕宁吼道:“毕宁,你骗了我们所有人!可夫人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狠心!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放夫人回去!”
毕宁轻巧摇头:“我说了,一命换一命,我对你的命没有兴趣,但对闵夫人还是有的。”
大概是明白了毕宁的意思,郭苗又气又急:“禽兽!你不能伤害夫人!你——”
毕宁一记手刀,将郭苗打昏。
见闵嘉音下意识要去接郭苗,他先一步扶住了郭苗倒下的身体,将郭苗放在一边。
若是闵嘉音从前认识的那个毕宁,大概会说上一句“太吵了”,但如今的毕惊澜毫无戏谑的心思,只目光沉沉地望着闵嘉音道:“小闵,我们谈谈吧。”
闵嘉音后退一步,径自坐在了屋中唯一一把椅子上,抬起的眼睫已消弭了退怯之色。
“好,毕少主想要什么?”
对上闵嘉音郑重其事的神情,毕宁倒放松了一点儿:“其实我并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只是不想你死。你自己说出上回杀了寨中兄弟一事,我必然无法像放过郭苗一样让你安然无恙地回去。”
“毕少主若说对我无所求,才是最让我警惕的,”闵嘉音自嘲般笑笑,“自然,我如今处于被动,只能再坦诚一点,先说出我自己的价码。”
见毕宁身体有微微前倾的动作,闵嘉音直视着毕宁的双眼道:“我可以再不想回断川县的事,一心一意地留在这里,帮你稳固寨中根基。为表决心,我甚至愿意制造已死的假象。”
说着,她从腰间解下鲜少离身的铜佩,对毕宁道:“时机合适的时候,毕少主可以用这个向断川县传递我的死讯。”
毕宁伸手去接,闵嘉音攥着铜佩的手指迟疑了几秒,终是缓缓松开。
毕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铜佩留有余温的表面,眼中多了几分兴味:“你如此破釜沉舟,不可能只是为了救郭苗一命。小闵,说说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