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修之是雍州刺史,怎么跑到薛安都的梁州来了呢,这当然是杨大将军杨小瓜的安排,他深知拓跋崇这个人绝对不是莽夫,相反的此人在战场上屡败屡战,各种失败的经验会叫他久病成医,越发的谨小慎微,不可能冒冒失失的明目张胆进攻,虽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是牌在自己手里,不怕对方翻出天去,他就提前用将军令安排朱修之和薛安都这两个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人做了一次小配合。
朱修之这个人忠于朝廷,本身并没有什么政治倾向,所以这种人是纯粹的武将,只要能打胜仗就会听从安排,至于薛安都,他自然相信杨小瓜不会害他,而且既然有杨小瓜安排,自然也不会在意朱修之会不会鸠占鹊巢,总之只要能打胜仗,甘心做个棋子又如何了,难道朱修之是个纯粹的武将,薛某人就不纯粹了么,薛安都的野心是扫荡西北,重返故乡,做一个家乡的封疆大吏,至于更远的目标,现在还没有,也不需要有,总之能打仗能升官能衣锦还乡就可以,为了这个目标,薛某人愿做任何帮他实现的人马前卒。
结果,果然他们的配合收到了奇效,薛道标一战成名,成为青年俊杰榜上的翘楚,朱修之也是如此,成了威震天下的名将,试问天下名将有几个能在一天之内斩首数万的,武圣人关老爷也不成呢。
通过这一战,薛安都再次加深了对杨大将军的钦佩之情,你说都是人,咋差距就这么大呢,人家就是这么随随便便几句话,自己就立了大功了,真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古人诚不我欺,薛安都下定决心,以后还要继续跟紧杨家郎的步伐,抱住大粗腿不撒手。
朱修之对于这位杨大将军是从来没合作过的,仅仅听说对方是少年英杰,是个文坛才子,至于怎么就变成了自己的统帅并不了解也并不理解,只能认为是对方和皇帝的亲密关系,自己比不了。然而,经此一战,他就知道了,自己真的比不了,不是对方和皇帝的关系,而是对方的战略战术以及更重要的武器物资的调配,他不知道杨某人就是某庞然大物的后台老板,否则早就怀疑人生了,现在他只是惊讶于对方能够搞到这些物资装备的实力绝对不是一个官二代富二代或者天子近臣能做到的,更重要的是战术的安排,战场的选择,哪一个都足以证明,这位没有现身的大将军的厉害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望其项背的了,他和以前那些鲜卑人一样都产生了一种念头,此人只能跟随不能对敌,这种念头将逐渐化为烙印,深深刻在心里不可动摇。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也是政治斗争的手段,这其中武将的个人素质很重要,可以画龙点睛,而整体军力的比较则是要依靠国力的比拼,包括政治力量和经济力量。现在虽然拓跋崇首战失利,但是如果撤军那才是真正的失败,从此之后他和他的家族都将在北魏朝廷中失去一切权势利益,甚至会变成被人瓜分的肥肉,所以为了政治利益,他必须殊死一搏。休整了十天之后,拓跋崇决定重整旗鼓再次发动,他坚信,自己是中了对方的计谋这才失利的,现在要扭转这一切就要放弃玩什么智谋,直接用自己强大的军力碾压过去,强攻南郑城。
其实这也是正解,鲜卑人靠的是精锐骑兵的血腥战斗一统中原的,什么时候擅长玩阴谋诡计了,以短击长哪行,所以这一次他也不搞什么心理攻势了,也不去围城,就是强攻北面的城池,要用添油战术活活耗死对方,为此,他特地拉来了自己领地上的十万仆从军队来攻城,这些汉奸部队,不管他们是被迫的还是主动的,反正在对自己同胞的屠杀上,他们永远是无怨无悔的生力军,鲜卑人用他们摧毁过中原无数的城市,一向是无往不利的。而这样子老老实实的作战方式反而给朱修之带来了麻烦,大麻烦。
朱修之是刘宋名将,虽然刘宋名将委实多了些但是几十个州均摊开也不算很多了,仍然是少有的厉害角色,他的特长就是坚忍,搞一些奇思妙想并不擅长,但是中规中矩的事情那就格外有耐心,无论多大的压力也压不垮,但是他的缺陷就是他是客军,并不是梁州的刺史,而守城战这种残酷的战斗需要全城甚至全州的人民全力以赴,显然他的号召力远不如在梁州呆了好多年的薛家父子,那些富豪们在配合上总有些阳奉阴违,搞得他火大,有时候真想杀几个人立威,但是不行呀,这里不是他的地盘,而且就算是他的地盘也不行,九品中正制还没有完全废除,这些世家在朝野都有相当的话语权,如果玩硬的,恐怕人家没咋样,他就要卷铺盖滚蛋了。
这种矛盾随着战争的延长开始越发的尖锐了,虽然是防守一方,但是人员和物资的消耗那些也是天文数字,索性敌人没有全面围城,后方的粮草还能源源不绝的供应上,但是士兵这一块就开始出现缺口了,攻城战打了一个月,拓跋崇的汉军仆从折损了四五万人,但是看不出来任何枯竭的迹象,敌人通过抓壮丁的模式不断的增兵,如果不是粮草运输困难,拓跋崇甚至可以一口气运上来五十万炮灰,就算用尸体垫也要把南郑城掀翻,没办法,那一战太惨烈了,几万人烧成了焦炭,如果不拿下南郑城,拓跋崇的个人威望军队士气都会化成烂泥的。
他这么弄,朱修之就很难受了,他只有三万军队能够指挥,这是他的精锐,拿来拼消耗十分的不值得,但是又不能不拿来消耗,虽然也有征集了三四万民军来支援,但是那些人也就是搬搬东西打个辅助,真的顶到前线上不说杀人,就是看见了鲜血恐怕就能崩溃,到时候光是踩踏就能叫朱修之欲哭无泪了。
此时的朱修之终于体会到作战的根据地的重要性了,也无比盼望着那位薛安都刺史赶紧回来,自己真的小觑了天下英雄,在这样打几天,自己的三万人就该打光了,同时他再次深深地体会到自己一开始那一战的胜利有多么侥幸,原来,少了那位没有见面的杨大将军的谋划和物资供应,自己根本打不过鲜卑人的疯狂进攻,尤其是当他发现那一批投石车仍然在前线上使用着,稳定的杀伤了无数的敌军的时候,他益发的惊叹于这批武器的质量优良,非当世任何武器能够比拟的,要知道,就算是现在,一根坦克炮管的使用寿命才几秒钟而已,这样看就知道这些投石车能够坚持一个多月而依旧正常是多么惊人的质量了,朱修之不懂军械,但是他懂得这些东西用几天就会坏的事实,否则古代攻城战动辄一年半载,那要是武器不损坏,天天那么轰炸就算是泰山也砸塌了,怎么可能守得住,其中主要就是攻城武器要不停的制造和维修,还有物资的消耗,包括石弹的制造等等占了百分之九十的时间,真正的肉搏什么的一年里加一起也不会有一个月(按分钟累计的算法)。
此时的薛安都去哪里了呢?他还在翻山越岭的返回路途中,山路很难走的,他打败了拓跋丽,然后发现拓跋崇不见了,进过审讯,终于知道敌人的主力进攻自己的地盘去了,就很愤怒,但是并不着急,反正家里有朱修之的人马埋伏着,敌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得手,他又联络了柳元景这一边,通报了战况,得知柳元景已经和垣护之合兵去对付穆伏干了,这边洛州不再需要自己,就个对方打了个招呼,这才返回梁州,这一来一回还带着大量物资,速度自然就慢了,再加上薛安都并不是很着急,他有信心杨家大将军的安排绝不会叫自己吃亏的,所以他的任务反倒是要安稳的带着军队回去,不要在路上因为着急造成不必要的损失,那前边的胜利就白费了。
就这样晃晃悠悠的,在四十多天后,薛安都大军出了秦岭,回到了南郑附近,一路走来游山玩水还收了好多马匪,以至于他的三万大军回城的时候不但没有减员,反而膨胀到了十来七八万人,就算是扣除了俘虏,也有五万人这么多,真的是肥得流油了。大队人马迤逦着长途跋涉终于到了南郑附近,薛安都知道这样带着人过去对前方的战况毫无帮助只会添乱,就离着一百里原地安营扎寨,派出长途斥候去打听情况,听说前方战况十分吃紧,就立刻吩咐把队伍分成两队人,薛道标一万人押着三万多俘虏绕路去往后方晋昌郡安置,俘虏嘛总要先整编,做好心理辅导才能安排作战,否则只会捣乱,剩下的两万精锐和两万多新招进来的乡兵土匪重新编组来到南郑附近,虽然是骑兵,这一来一回也要一天时间,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静悄悄的就绕到了敌军的后边。半夜时分,大家吃好了夜宵,喂好了马料,就来到了拓跋崇的后营。
按理说几万人马的动作是瞒不了人的,但是这些天,拓跋崇也急眼了,虽然死的是汉军为主的仆从,那一下子五六万人没了也是大损失,不说别的,人吃马喂的都是真金白银呢,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那可是个吃钱的老虎,光打损耗没有收获,拓跋崇的眼珠子都紫了,就没有心思来防备自己的背后是否有人来了,另一方面也是消息闭塞,他万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不济事,一个回合就给人家活捉了,想着五万人马怎么也能和人家周旋一番的,哪想到光送人头了,还给人家顺利班师来到自家的背后。
就这样,天时地利人和都被薛安都占据了,半夜里五万大军突然发动了袭击,五万人是不可能一起冲锋的,那要蔓延多少公里,世界上哪有这么大的营盘,所以,薛安都是兵分两路的,自己主攻敌军西面,薛道次主攻北门,有薛安都先动手,听到号令之后薛道次再跟着双管齐下,杀敌人一个首尾不能相顾。
薛安都来到西门外,也不耽搁,双腿一夹马肚子,战马小白龙一声长嘶就冲到了吊桥附近,薛安都摘下背后的宝雕弓,眼睛连瞄都不瞄一眼,刷刷就是两箭射断了敌军的吊桥的绳子,吊桥轰然落下,那声音比地震也差不了多少,大半夜的声音传出去好几里远,薛安都一向以勇力着名,至于这箭法么是第一次显露,双箭连珠震惊天下,不亚于他重孙子薛仁贵的三箭定天山,射开了吊桥也不废话,一马当先就冲进了敌人的大营,在营门外根本不减速,双臂平端一丈长的方天画戟对着营门一拧一撞紧接着一挑,百斤重的大门就被掀翻了,直接飞出去十几米远,把门的小兵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到轰然巨响,然后就是眼前一黑,数不清的马蹄从他身上踏落,他就变成了一滩泥,一缕香魂渺渺飞向北方。
后边的大队人马一看见主帅已经冲入敌营,也就不犹豫了,跟着鱼贯而入,然后分成若干小队,开始攻击。夜间的营盘里边大家都在睡觉,基本上除了巡逻的就看不见人,这些薛家的虎狼之师冲进去也不废话,看见人就杀,远的射箭近的刀砍,看见帐篷就点火,看见马厩就冲过去拴在马镫上带走。古代人大多营养不良,夜盲的占多数,所以最害怕劫营了,夜里只要一有响动就很容易出现营啸,那家伙自己杀起自己人来可是毫不手软的,只要出现营啸,不用敌人打就能减员三分之一,然后就再也没有作战的能力了。现在遇到劫营,如果睡得沉的可能就被火直接烧死了,冲出来的迷迷糊糊还认不清方向就给敌人一刀杀了一箭射死了,总之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这要是一两万人的营盘根本不用敌人杀,自己就完蛋了,三国时候甘宁百骑劫营就是这个道理,一百个人冲击几万人就像逛街一样简单,到最后一百个人一个死的都没有。这一次拓跋崇有将近二十万人(包括汉军仆从),所以营盘占地面积很大,方圆十几里,这样每个营寨之间都有隔离缓冲的空间,这样光是偷袭只能导致北边和西边的营盘崩溃,等到薛安都父子杀散了或者说歼灭了两三万敌军的时候,拓跋崇也终于有时间集结了军队布阵迎敌。
拓跋崇在中军大帐里都快吐血了,前边攻城不利,损失五万多人也就罢了,毕竟大多数是汉军仆从,但是这次偷袭就不一样了,薛安都从后边杀过来,那可是实打实的死的都是鲜卑人了,鲜卑人虽然这些年人口增加了好多,已经有上千万人口了,但是纯正的士兵也不多,大多数变成了农耕的地主什么的了,没有了当初的彪悍,骑兵战士有限的,现在给人轻而易举就杀了好几万人,叫他简直是痛心疾首了。拓跋崇阴沉着脸听着汇报,听说敌人分两路,一路从西门进来一路从北门进来就很是郁闷,自己想一鼓作气全歼都难了。
“源贺将军,你马上带着三万人去西边阻截敌军,本王去北边拦住敌人。”拓跋崇吩咐道。他想着北边更近,应该是敌人的主力,西边是骚扰的可能性比较大,谁知道他的估计错了,两边都是薛安都的主力,而且薛安都本人在西边,错误的估算自然会导致意想不到的结果。
按下征西将军源贺这一头,单说拓跋崇带着五万人马列好了阵势,还没等出动呢,薛道次就已经杀过来了,拓跋崇捋着自己的一部虬髯,眯缝着眼睛看着对面,只见对面是一大堆骑兵,东一疙瘩西一块的,就像是蚂蚁一样乱糟糟的冲了过来,不禁仰天大笑,对着身边的人说道,“我当是什么人来劫寨呢,原来是一帮子毛贼草寇呀,你们看看他们连个阵型都没有就这么压上来了,根本是不堪一击嘛。”
四周围的将军们虽然很不屑,心说人家是毛贼草寇都把我们打的乱成一锅粥了,那要是正规军我们岂不是完蛋了,心里不屑脸上不敢带出来,一个个阿谀奉承狂拍马屁,把自己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的崇拜之情争先恐后的表达出来,这捧哏技术简直了,光是吐出来的口水就可以淹死一头骆驼了。听了半天马屁,拓跋崇那是志得意满,用马鞭一指对面,正好指向一个白袍小将军,这位将军二十岁刚出头,身高在两米左右,身材挺拔,浓眉大眼面貌英俊,那叫一个帅呀,不说别的,就那种刀刻一样的面庞,希腊神明一样的身材,放到大街上足够迷倒一大片少女了,可惜这是在战场上,四周围都是凶神恶煞一样的鲜卑士兵,所以体会不到他的魅力,只能感受到他寒冰一样的杀气。这员小将军就是薛安都的二儿子薛道次,薛道次和哥哥薛道标相貌相似,但是气质截然不同,薛道标因为上山修道多年,居移气养移体,就自然而然带上了那种修道人的超然气息,有一种君子如玉的感觉,看上去更温和些,而薛道次多年来陪在老爹身边,经历了无数次血战,就自然而然的积累了很多杀气,整个人就有一种锋利如刀的感觉了。
武将有一种天生的感知力,虽然在十几万人的大营里,薛道次也明显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且很不善良的目光,于是循着感觉望过去,就看见对面的营门高台上坐着一个中年将领,很是肥胖,一脸的大胡子就好像章鱼哥一般卷曲缠绕,很是腻歪,看到对方还拿马鞭子指自己,不由得大怒,热血上涌,一催马就冲了上去,手里的方天画戟一抖,戟尖直指对方的鼻子,厉声喝道:“那个胖子,你瞅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