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她给自己取名‘姒’?”
姜贵妃头上包着头巾,一只胳膊撑着引囊,她斜斜的靠在榻上。
听到内侍提及姜四娘的新名字,姜贵妃眸光微闪。
她本就聪慧,又在复杂的内宅、后宫等地方挣扎,她的眼光毒辣、心思更为敏捷。
姜贵妃在某些方面,更是与王姮有着出奇的一致——
她们从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至亲!
“这四娘,被叫了十几年的姜四娘,却从未想过给自己取个名字。”
“偏偏在进京的路上,忽然就要以‘姒’字为名。”
“她这是要做什么?想要做阿姊,想压阿玖一头?”
姜贵妃已经从内侍口中知道了姜家众人的情况。
比如姜四娘的年龄,她今年十五岁,只是还不到生辰的正日子。
阿玖是四月的生辰,姜四娘则是十月出生。
她比阿玖小了近半年。
她是阿玖的表妹。
可她偏偏选“姒”字,姜贵妃很难不怀疑她的意图。
当然,姜贵妃也猜到了姜四娘可能没想跟阿玖比,她或许只是单纯的看上了“姒”的从女。
阿玖的名字“姮”从女,姜四娘便也想跟阿玖一样,取个从女的字。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姜四娘都在与阿玖“计较”。
这是姜贵妃所不能容许的。
她的阿玖,是她唯一的女儿。
姜贵妃可不是拎不清的老糊涂,放着自己嫡亲的女儿不疼,却去偏心一个外人。
哪怕这个外人,是她的亲侄女儿,还与她容貌十分相似!
“你再出宫一趟,去告诉姜四娘,‘姒’字不妥!”
“她是阿姮的表妹,而非表姐。”
“若真要取名,那就选‘思’字。”
不是要取“四”的谐音字嘛,“思”更合适!
至于思字有何寓意,姜四娘是否喜欢,就不在姜贵妃的考虑范围了。
她可以提携娘家的亲戚,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安分、不得犯蠢!
“是!奴婢遵命!”
内侍答应一声,赶忙又急匆匆的出了宫。
目送内侍飞快离开的背影,姜贵妃面沉似水。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引囊上的绣纹,心底幽幽的叹了口气:
唉,不见亲人,想念。
可如今亲人回京,又让她平添麻烦。
只能说,这世上果然没有两全之法,总有那么一两分的不如意。
“……希望一切都只是我多想了。”
“或许,他们苦日子过久了,忽然有了奇遇,或是得意忘形,或是患得患失,这才言行有所不妥。”
姜贵妃暗暗忖度着,忽的想到了什么,招手叫来贴身宫女:“去,看看宫里可有即将退役的宫女。若是有合适的,便选派几个,送去给阿玖,让那些宫女好好教一教姜家女眷的规矩!”
虽然还没有见到姜源,没有最终确认身份。
但,刚才那内侍也说了,姜源与她有三四分相似,而那姜四娘更是宛若她亲生的一般。
世间会有相似的两人,却不会有这么多。
更不用说,凉州刺史,以及圣人的百骑司都进行了核实。
姜源等人的身份没有问题。
他们就是她的亲人。
既然确定了身份,还把人接到了京城,姜贵妃就要为他们多做考虑。
其一,赏赐爵位、宅院。给姜家一个体面。
其二,派遣得用之人,教导他们规矩,继而让他们能够更好的融入京城,不至给她丢脸、惹祸。
其三,从姜家的男丁中,挑选几个可堪培养的人,极力扶持,复兴姜氏。
虽然以姜贵妃如今的身份,基本上用不到娘家的帮扶。
但,助力这种东西,多多益善。
现在开始培养,过个几年、十几年,她的九郎长大了。
即便不能帮扶九郎,也能给九郎跑跑腿儿。
亲戚这种存在,会有麻烦,可也是能够靠得住的帮手。
姜贵妃不会依赖某些人,却也不会故意舍弃助力!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亲人,除了亲情的原因外,亦有利益的缘故!
“只希望,姜家能够认清身份,不要让我枉费心血!”
……
“姜郎君,并诸位贵人,这些奴婢,都是公主特意挑选的!”
“他们都是公主府的忠仆,诸位但有需要,只管吩咐。”
“另外,公主还为郎君选聘了男女先生,经史等可以不急,但京中诸世家的谱系,大虞礼、律,以及雅言,诸位还是要先了解!”
白芷领着姜家人一路来到中轴线的主院,进入正堂,分主宾落座。
白芷跪坐在下首,细致的转述着王姮的话。
不得不说,姜贵妃与王姮,果然是嫡亲的母女。
她们都考虑周全,也愿意真心帮扶姜家。
姜家败落近二十年,姜源等更是在西北苦寒之地苦苦挣扎。
不说京中的规矩了,单单一个口音问题,就能成为姜家不大不小的麻烦。
所谓雅言,就是大虞朝的官方口音。
姜家人在西北待了小半辈子,许多姜家小辈,更是在西北土生土长。
他们有着非常浓郁的当地口音。
来到京城后,若是不会说雅言,就很容易被人嗤笑。
他们丢脸事小,连累姜贵妃、琅琊公主事大。
就是他们自己,可能也会因此而自卑,继而做出糊涂事儿。
王姮也不是京城土着,她从记事起就在沂州。
她所熟悉的,也是沂州当地的方言。
但,王姮与姜家不同,她虽不在京城长大,可她身边有姜贵妃、楼彧等专门从京中请来的教习。
他们会教授王姮雅言,并在日常中,与她用雅言交谈。
是以,王姮既能说沂州方言,也精通雅言。
进京后,她从未因为口音问题,而被人嫌弃、嘲笑。
她确实是公主,身份贵重,但若她真有欠缺,旁人不会当众嘲笑。
可那种居高临下、貌似悲悯的眼神,却如同刀子一般,切割着、凌迟着当事人。
王姮因为早有准备,不会遭受这些。
姜家人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他们是骤然被找到的,进京时,亦是仓促。
姜贵妃那时已是孕晚期,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即便偶有闲暇,也要兼顾与圣人的感情,以及照顾王姮。
她最是分得清轻重,没有分出太多的心神给相对而言不是那么重要的姜家人。
如今,姜家人抵达了京城,姜贵妃也生产完毕,她这才愿为姜家筹谋一二。
巧合的是,王姮也想到了这些。
她给姜家准备宅子的时候,还特意挑选了适当的奴婢、教习等。
“有劳公主费心,源感激不尽!”
姜源曾经在平城的权贵圈儿生活过,只听王姮的安排,便能体会到她的用心良苦。
他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更加懂得“善意”的可贵。
即便是亲戚,即便他是长辈,可王姮还是公主呢。
以她的身份,只需做足面子情就够了。
可她还是真心为姜家筹谋,姜源如何能不感激?
白芷不动声色,只是默默的将姜源的反应收在眼底。
这人,还算拎得清。
就是不知,姜家的小辈们,能否像他一样。
或者说,他能否约束姜家上下。
这两项,只要能够做到一点,姜家倒也没有那么麻烦,还是值得公主费些心思的。
“刚才你说,表姐的公主府就与这里隔了三条街?”
“那,那我们能去公主府拜见表姐吗?”
姜四娘瞅准空隙,赶忙问向白芷。
白芷笑容不变,态度亦是恭敬的,唯有眼底,略显清冷。
“回禀姜四娘子,公主府确实距离此处只有三条街。”
“只是,奴婢刚才也说了,公主府新丧,公主乃皇后娘娘都盛赞的孝女。”
“守孝期间,公主既不外出,也不待客!”
“且,诸位贵人刚刚进京,需要安置,需要学习,并等待贵妃娘娘的召见。”
“还请诸位,安心在这里住下,一应吃穿用度,自有公主府承担。”
其他的,就无需操心了。
更不要不安分!
京城可不是偏僻的小地方,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可容不得不懂安分的蠢货!
后头的话,白芷没说,但只要没有蠢到家,就能听出她的警告之意。
姜四娘瞬间涨红了脸。
姜源也蹙起了眉头。
不过,他不是针对白芷,而是忽然发现,自己这个侄女儿,似乎——
其实,不是现在才有的,之前在驿站,她忽然对着姜贵妃派来的内侍说什么取名字,姜源就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
而此刻,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发的明显。
“四娘,白芷说得对,不得惊扰公主,更不许胡闹!”
看来,他要好好约束家里的小辈。
姜家已经被流放过一次,可不敢再因为儿孙不肖惹出祸端。
姜四娘委屈的抿紧了嘴唇,她就是想跟表姐亲近亲近,怎么就成了“胡闹”?
还是说,对于尊贵的公主来说,她一个从小地方来的表妹,是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人?
……
“表妹?”
楼彧端着和煦的笑,目光清冷的看着眼前的美妇人。
独孤夫人,他的生母。
他以为,他已经表明了与她“恩怨两清”的姿态,不成想,这位还是那么的自以为是。
竟仍仗着所谓的“长辈”,对着他的生活指手画脚。
他已经尽量不去安国公府,而独孤夫人却还是找上了他的齐国公府。
这次,更是把不知所谓的“亲戚”带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