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鹏对五经学说的了解,蔡邕是相信的。
郭鹏十二岁开始在洛阳学习五经家法,不说多么精通,至少也不会陌生,所以蔡邕并不认为郭鹏是个门外汉在瞎解释。
他觉得郭鹏说的很对,但是关键就在于该怎么断句。
“有些断句之处,是世所公认的,各家家法都认同,没什么可辩驳的,关键在于那些争论到头都不知道该如何断句的,总不能叫圣人复生,来给我们当场解释吧?”
蔡邕一阵苦笑。
郭鹏摇了摇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把各家家法都认定的,都觉得没问题的地方列出来,先断句,然后再去集中精力考虑该如何把那些富有争议的章句给断好。”
“嗯,是这个说法,我已经安排人在做了,子凤你就放心吧。”
“蔡公,最近一些时日,我在想,句读之学是我们入学以来必须要学习的,这需要经过反复的练习,反复的诵读,长时间的投入,才能真正掌握句读之学。
我当年掌握句读之学也用了两年多的时间,还是父亲亲自执经教导我,这对于大多数学子来说,不仅难,而且耗费时间,更有大量争议,不利于学子们更好的掌握圣人之学。”
郭鹏开始诱导蔡邕了。
蔡邕愣了一下,眨眨眼睛看向郭鹏。
“子凤说的固然有理,但是,句读之学乃是我辈士子进学之后必须要掌握的学说,否则如何断句呢?”
“直接将句断好,明明白白的呈现在士子们眼前,让他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断句在什么地方,这难道不好吗?”
“啊?”
蔡邕一脸懵。
郭鹏拿出了自己亲笔书写的《列子·汤问》一篇中《两小儿辩日》的文章。
文章很简短。
讲的是孔子无法回答两个小孩子关于太阳是早晨离人近还是中午离人近的故事,故事的结尾是孔子不能解答这两个小孩子提出的问题。
郭鹏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加注了标点符号,所以当蔡邕读起来的时候,就非常惊异。
“子凤,这些奇怪的黑色点点是什么东西?这弯来弯去的……这是什么?”
“蔡公,您不觉得加上这些黑色点点之后,读起文章根本不需要句读,一目了然,直接就知道该怎么读该怎么理解?”
“这……的确是这个道理,子凤,这是你想出来的方法?”
“是,我在读书还有教导孩子们读书的过程之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将之付诸实践,加以改进,弄出了这一套代替句读的标点。”
“标点,有点意思。”
蔡邕越看就越觉得有点意思,于是指着文章上的【,】询问:“这是什么?”
“这个,我称之为逗号,意为一整段长句之中用以分短句之用,还有,这个【?】为问号,至于疑问语句之后,用于表示疑问……”
郭鹏缓缓把自己所学过的和掌握过的标点符号的名称和用意给蔡邕解释了一遍,蔡邕越听越觉得奇妙,越听越觉得有趣。
“如此之法,闻所未闻,但是却又觉得的确有用,各种句式都能感受到其用法之所在,只要明白其用法,再看文章,一目了然,清清楚楚,根本不用费心以句读之学断句研读文章。”
蔡邕的脸上带着略有些激动的笑容:“子凤,这是好东西,是好东西啊!来来来,咱们先标注一篇文章,再来研!”
“好。”
郭鹏便陪着蔡邕,用标点符号把《尚书》的一篇没什么争议的文章完整的标注了出来,然后告诉蔡邕这个标点该怎么用,那个标点该怎么用。
蔡邕就在郭鹏的指导下完整的标注了一篇文章,然后读起来果然觉得非常轻松,一目了然。
“果然,使用起来非常方便,而且非常易懂,一学就会,使用起来也没有什么生涩的地方,即使有些地方使用不对,但是只要用上了标点,就能把句子分开。”
蔡邕非常高兴的看着这篇文章,居然有点爱不释手的感觉。
“蔡公觉得不错便好,不瞒蔡公说,我教阿瑾这些孩子读书的时候,就亲自给他们标注标点符号,使用起来还真的很方便,他们现在也完全掌握了使用标点符号的方式,还会自己写文章自己标注。”
郭鹏笑着说起这些事情。
蔡邕连连点头,然后点着点着,整个人就冷静下来了。
蔡邕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放下了手上的文章,认真的看向了郭鹏。
“子凤,正如你所说,现在的士人满脑子都是做官,都是钱财,根本没有人想过要为圣人做些什么,他们掌握家法,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人学的更多,做更高的官,还要更多的获取门生罢了。
我听说最近几日,那五大家可算是风生水起,到处招揽门生,生怕晚了慢了,自家门生会比其他家要少,根本看不到任何新气象,这个时候,你把这标点符号拿出来,他们恐怕不会很乐意。”
蔡邕抿着嘴唇,满脸都是对那几个风生水起扩大势力的家族的不满和不屑。
完全没有一丁点圣人气象,完全是一群利欲熏心之徒,让这种人掌握教化,天下人怎么可能沐浴圣人之光!
蔡邕非常生气,也非常不满,但是却也感觉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其实相当的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圣人的教化重新布施天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帮助郭鹏推动标点符号的标注。
郭鹏微微笑了笑。
“天下间还能有蔡公这样的人存在,就已经证明圣人教化并未完全失败,圣人教化依然留存在人们心中,能够和蔡公这样的人一起商讨这般事物,与我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蔡邕顿时有点感动。
于是他握住了郭鹏的手。
“子凤,你能不忘记圣人教诲,不忘自己读书的初衷,一路走到今日,这是我最欣慰的事情。”
郭鹏抿嘴笑了。
“蔡公所言,我一直牢记在心,不曾忘却,所以无论何时,我都会不忘记我自己的初衷,不论是这一次,还是下一次,蔡公,这一次,就算事情再难,就算有再多阻碍,我也会推进下去。”
“那该怎么做?这些利欲熏心之辈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此事的,就算他们知道这样做一定有好处,他们也不会轻易答应。”
“的确如此,但,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郭鹏眯起了眼睛:“有些事情,郭子凤做不得,皇帝做得,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