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达回头看去,来人手执折扇,一身绫罗华贵。
“是处好宅子,路栩安你不会是用卖我家梨的银子买的吧?”
路赢笑了笑:“此宅位于显贵之处永惠河畔,进宅后亦有庭院深深古木参天,雕梁画栋下不乏池台水榭,姚公子一路进来,看不出这间宅子值多少银子?”
姚衍之用折扇轻敲手心,微微一叹:“难怪看不上我的东西。”
路赢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姚衍之用扇一指北达:“多亏他。”
乔装成粗汉的北达乱眉一撇:“大公子,我……”
路赢摇摇头,安抚道:“不关你事,先出去。”
待门掩上,姚衍之已挨着路赢坐下:“那日我便与你说过,三年前我便由他知晓你也在查一些事,所以此番回京才会找上你。”
路赢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没有搭话。
“眼下你在查十六年前的江南贪污案?”半晌,见路赢还是不做声,姚衍之又道∶“那桩案子牵连甚广,可谓是有罪的和没罪的都入了狱遭了灾。”
路赢淡淡看他一眼∶“你知道?”
姚衍之勾唇一笑∶“交换。”
“换什么?”
“这间宅子。”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路赢瞪姚衍之一眼∶“你在京城宅子成堆,还缺宅子?”
“但你不是说你的宅子贵?更何况谁会嫌宅子多。”姚衍之拿起案上的羽纹琉璃灯,再环顾四周极致精巧的陈设,“也正是你这宅子太好,周围不少人眼红盯着。你不知道?”
姚衍之所言无疑是暗指埋伏宅子外,时刻盯着“陆商人”的眼线。
此前还是谢湛派来摸底“陆商人”的人,自从上次从袁陵手中截了那名书生后,外边盯着的人就更多了。
路赢从姚衍之手中拿过羽纹琉璃灯,放回原处,转了话题∶“谢湛,近来似乎太过安静了。”
姚衍之沉默须臾,忽然眸光一闪∶“两个消息换这间宅子?”
“你先说,看值不值得了。”
“当然值得。”
姚衍之知晓只要是关于谢隼谢湛两位皇子的事,路赢向来不会错过,前者他知道原因,后者还不知道为何。
姚衍之执起案上玉杯缓缓扣下∶“第一个是关于五皇子的。”
路赢∶“说说。”
“此前的兵部刘康年,表面上听从五皇子谢湛的吩咐,实际上却是袁太傅袁长儒的人。”说罢姚衍之神秘兮兮地挑了挑眉,却见路赢一脸平静地摇摇头∶“这个我知道。”
姚衍之有些诧异,他是今日晌午查到的这条线索,所以才派人满京城地找路赢,就连御史台也去了。
好在燕辻在去北郊的路上机警地发现乔装的北达,一路远远地跟着才找到了这里。
“你知道?”姚衍之道。
“数月前就知道了。”路赢将案上的玉杯反转摆回∶“这个……不算。”
姚衍之忙将玉杯按住,细细想来,此前也多是他告诉路赢事情,反而从路赢口中得知的少之又少。
可,谁又曾想得到这个傻了十余年,一朝家破人亡,历经牢狱被人公开买卖,又忍辱偷生背负三载男宠之名的路家大公子,实际上对京城大小事了如指掌,比他知道的还多。
“你还知道些什么?”姚衍之问。
闻言,路赢微微挑起唇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宅子来换。”
姚衍之略一皱眉,没想到他随口一问却让路赢占了先机。他拿起另一只玉杯倒扣在案面,“还有第二个,十六年前那桩案子的消息,你不听了?”
路赢摆起了谱∶“可听可不听,多多少少已经猜到。”
姚衍之失了本意∶“要这么多宅子做什么。”
路赢道∶“你不是说了,谁会嫌宅子多。更何况你的宅子不就是来做交易的?”
“你倒将我了解的清楚,你看上哪处的宅子?”
“西大街。”
姚衍之把玩着手中玉杯∶“那处离御史台近,这就是你的打算?”
路赢笑道∶“要不就是东边七弯巷,那处你舍得?”
姚家在京城宅院众多,唯独七弯巷的老宅属于风水宝地,就连皇亲国戚来姚衍之都得摇头。姚衍之洒脱道∶“当然舍得,只不过取决于你将要告诉我什么。”
路赢从姚衍之手中拿过玉杯,摆放在姚衍之身前∶“谢湛既贵为皇子他必不会主动与大周敌国车师做买卖,谢湛的目的不过是想要将刘康年推上兵部尚书的位置,已达到掌控兵部的目的。”
说着看了姚衍之一眼,再拿出一个玉杯斟满茶水∶“谁知这茶水装错了杯,刘康年是袁长儒的人,以至于谢湛反而成了那颗棋子。”
姚衍之一指盛满水的玉杯∶“你的意思是,袁家从一开始并不是想要真正辅佐谢湛登上皇位,而是设局利用。”
路赢点头,指尖沾着茶水在桌上划了划∶“若我猜想不错,去年初谢湛在见贵亲王谢延陆续接手政务后,身感威胁的同时也急切产生想法,就有了兵部刘康年的‘趁虚而入’。
那时的刘康年只是个兵部侍郎,兵部尚书王相正值壮年,一时半会儿不会卸任。
据大周律例,兵部尚书若是派外督查,便会由左右侍郎暂代职责,刘康年多半借由这一点说服了谢湛,同时为了不让谢湛过河拆桥,更是以兵器倒卖的法子让谢湛无法全身而退。
现在想想,与其说表面兵器倒卖,不如说是勾结外敌让出城池,谢湛怎会猜不到这种事的代价如何,不过是权力遮眼,远在京城看不到边关将士以及百姓的血流成河罢了。”
路赢顿了顿,续道∶“不久,平峡关失守,王相前往宣城,刘康年顶替而上,自然而然地接任了兵部。紧接着的宣城战败,王相自戕樊长胜战死隐王归京。这一系列事件的背后,还有两件事水到渠成——”
姚衍之蓦地抬眼看向路赢,接过话∶“袁长儒被召进宫以及李承宗掌握西北军事。”
路赢微一点头,又拿起一盏玉杯放在那装着茶水的玉杯旁∶“结合樊江昱所言,李承宗或许是袁长儒一早布在隐王身边的人。”
姚衍之忽而笑了一声∶“众人皆以为的袁太傅淡泊名利两袖清风,能在圣上登基之时急流勇退,还定下家规让其子孙远离朝堂。殊不知……却是在暗中谋划搅天弄地,将圣上的皇子耍得团团转。这般厉害的人物,难怪我爷爷当年被吓得连夜卷铺盖离京,躲回江南颖中最后郁郁寡欢而终。”
闻言,路赢看了姚衍之一眼。关于此事,第一次的马车谈话,姚衍之曾向他简单提及——
据姚衍之本人说,其爷爷姚奕不仅出身世家豪门,文采斐然亦学富五车,而且面如冠玉、唇如涂丹,气宇轩昂风姿俊朗,完完全全是大周女子的梦中情郎!
如此才貌双全,自然引来了同朝为官的袁长儒的嫉妒,于是被设计陷害无法在朝堂立足。
随着姚家家主退出朝野,回归颖中老家,连带着姚家子子孙孙也为官不顺。
正例如,姚衍之的父亲姚显子本可凭借妻家势力重回京城,奈何姚奕身故,只得回家守孝。朝局形势日新月异,那时圣上又有意扶持路刚,久而久之官场之中再无姚家,云云。
姑且不说姚衍之是否有对其爷爷的相貌才识进行美化,但总有些是真的,那便是当年,姚奕、袁长儒二人都曾辅佐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
而姚家是自大周建国以来便在的大家族,其势力不容小觑。袁长儒之所以设计姚奕,让其退出朝堂,其实是在为自己未来仕途清扫障碍。
“忘了还有你爹。周起元与你爹斗得你死我活,少不了他们袁家的煽风点火。”姚衍之慢悠悠地道∶“接连除却圣上的这些股肱大臣,袁长儒就名正言顺地再受圣上重用,他的目的就是重回朝野,主政掌权。”
“谢湛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路赢喃呢了一句,随即陷入长久的沉默∶可若真是这样,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但为何刘康年贪污一案还会传到圣上耳朵里,就不担心若详查再查出兵器倒卖甚至平峡关宣城的事来?
“谢湛?”姚衍之微微皱眉∶“据我所知,有人将刘康年贪污的事闹到圣上那儿,还明着暗着地说谢湛有包庇之嫌。也正因如此,谢湛彻底失了兵部。会不会这事就是袁家派人做的?”
“殿下曾答应我暂时搁置刘康年的案子,所以不会是御史所为。”路赢端起那杯盛有茶水的玉杯,将水倒入茶盂后,单手托腮继续沉思。
姚衍之忽然一笑∶“且先不说这事,袁家的所作所为,或许那位五皇子还被蒙在鼓里。”
不,他知道。路赢回想起那日在南柳巷,他在谢湛面前揭露刘康年实为袁家的人后,谢湛的失魂落魄。
谢湛一定已经猜到自己被袁家利用,以他的秉性,自然不会再信任,只是为何后来还会将袁陵留宿宫中彻夜?
思及此,路赢神色凝重起来,竟丝毫没有听到姚衍之说话。
突然,手腕一紧,堪堪回神看了过去,姚衍之笑了一下∶“让他自己亲耳听听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