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陆小桃所算的那般,一只母鸡恰好一百二十文。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买两斤猪肉,可今日伙食已堪比过年的吃食了,遂也放弃了想法,揣着剩下的二十五文准备回去。
可走到半路,想到近几日频频梦见的怪事,陆小桃第二次爬上了陆家村一旁的小庙。
她记得第一次去时还是五岁,那儿有一位怪异僧人,见她便说:“以后不准来寺庙烧香。”
虽然她不明白为何,可确实再未去过。
佛教世人向善,可她陆小桃若是善良一点,就要饿死了。
她如此市侩,逐利,佛祖怎会喜欢她呢。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从不信神佛。
可这次她确实是没办法了,若再让梦里那对奇怪的男女折腾,她真怕自己寿元减少。
这般想着,她脚下步伐还更快了些。
……
陆小桃醒来时,崔锐下了床榻,站在窗棂边静凝着她。
轻风从缝隙中浮来,他的心跟着轻曳。
待她从疱屋出来,他躲在帘幔一旁,待女子脚步声再次离去,他才迈着沉稳步伐从屋内走出,迈向院子。
这间院子虽小,却干净温馨,一看便是费了心思。
水缸一旁栽种了一棵柳树,抽出新枝,崔锐缓缓踏至,伸出指尖细抚了一刻。
前世这座院子的主人自被抓入狱后,这座小院以迅雷不及之势枯槁,更别提这棵柳,垂下的全是焦黄的长绦。
突然,一道声音在他身后缓缓响起。
“太子。”
崔锐未转身,悬深双瞳只有这鲜活的一切,和手上磨砺的触感。
暗卫朝他跪下:“太子,属下已查清,自陆姑娘爹娘离世后,留下财产皆被陆姑娘二婶所吞,还欲将其卖至勾栏,被当时微服私访的太子所救。
那农妇迫于您的天威收留陆姑娘,半年后以为您忘了陆姑娘,不仅命她寒冬腊月做活,吃不饱穿不暖欺凌辱骂亦是常事。”
听得他的言语,崔锐缓缓眯起了眸。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确实忘了无意间救了一位小姑娘。
那时他不会知晓,他记忆中已记不清面貌的女子长大后,会与他有这么深的牵扯。
何况在那之后的第一年,他便遇上了沈玉容。
崔锐眼底快速掠过一抹晦涩之意,心间泛起熟悉的揪痛之感。
手掌微微攥紧,因用力骨节都透出青白。
将胸膛处的情绪抵过后,崔锐薄唇轻启:“去,将她们全部押到这儿来。”
“是。”
虽不知太子怎么从昨日开始就变得奇奇怪怪,不仅与从前处事风格全然不同,浑身还透着日日沾血的蚀骨杀意。
但暗卫什么都不敢说,快步离去。
柳叶频频作响,划出几道清脆悦耳之声。
崔锐负手而立须臾,眸光徐徐挑向天际,敛了敛眸,眼底极快闪过抹嗜血杀意。
既然他与陆小桃已有了新的开始,那么,他绝对不能允许有人再伤害她。
……
陆小桃费了半个时辰爬上了山,便见着石阶之上矗了一座梵音缭绕的古寺,崭新肃穆之貌与十年前那座破烂模样截然不同。
庙正中立了座庄严佛像,双眸正端肃望着她。
不知怎么的,陆小桃有些惧怕与其对视。
她眸子闪了闪,刚挪开视线,耳畔已响起一道低沉慈爱之声:
“贫僧不是让你以后不要来寺庙烧香吗?”
陆小桃一惊,慌慌抬眸望去。
入目处,正站着一位清瘦严肃的僧人。
双目微睁,眉宇如水,与他身后这座修缮齐整的小庙仿佛融为一体。
与十年前相比,他穿的齐整了些,干净了些,也老了些。
陆小桃眨了眨眼眸,将手中不停蹦跳的活鸡往身后藏了藏,轻声解释:
“大师,我最近总梦到一对奇怪的男女,不是女子在划着手腕,就是男子抱着女子发疯。
一日两日也就算了,日日如此已有七八日,昨晚甚至……不成体统……
大师,您可为他们超度?让他们这对苦鸳鸯赶紧投胎转世,便别折磨我了如何?”
陆小桃此话凝着烦扰和真切,僧人听出来了。
他双眸深邃,凝神在她面上扫了一刻,喃喃道了一声奇怪后,便一直眯眸晃神不言。
他这故弄玄虚之态让陆小桃忐忑一瞬,又试探道:
“莫非这一男一女是千年老鬼,道行极深,见我长的漂亮,便想夺了我的肉身?”
前段日子,村头的几个说书先生专门讲过这类故事——
说城头有位公子突然中邪了,原是因长的太俊俏被女鬼看上,那人誓死不从,女鬼存心报复,这位公子疾病愈来愈重,也越来越邪乎,最后还是找了道士才看好的。
想到此,陆小桃懊恼地揪了揪眉。
她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她这情况应该找道士才对,隔行如隔山,僧人会捉鬼吗?
刚想将此疑惑脱口而出,便见面前的僧人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意味深长望着她:
“姑娘可还梦到了什么?”
陆小桃回忆,歪着头道:“还梦到一位僧人在挖一个男子的心脏……”
听闻此言,僧人面上凝重,忽地叹息一声:“此事不用害怕,亦是你的机缘。”
陆小桃立刻拧眉抗拒:
“不行,大师,我已有多日未睡好,若是如此下去,我折寿也不一定,大师可有方法,让此梦彻底消失?”
僧人顿了顿,须臾后,微微颔首:“贫僧处确有方法,但不能彻底抑制,却可以减少那男女入你梦的次数,至于其他,贫僧便不敢保证了。”
对于不能让其彻底消失陆小桃有些失望,可今日再去找道士已来不及了。
她今晚实在不想再梦到那对男女,所以纠结了半晌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看着僧人就要转身而去,陆小桃紧了紧缠着活鸡的绳索,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叫住僧人:
“大师,我忘了问多少钱了。”
迎着僧人递来的澄澈眸光,陆小桃心虚地垂下眸:“我,我身上没有银钱,我可以明日再来给钱吗?”
正好让她今晚试试效果,若没有效果就不给钱。
可不知为何,在这双好似无所不知的眼瞳下,陆小桃竟觉有些羞愧。
羞愧这两个字,与她陆小桃显然是不搭的。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因何事有过这抹情绪。
谁知这位僧人却轻声一笑,缓缓应声:“贫僧不要你的钱,只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善意,来日帮助更多人。”
他声音柔和,与他沧桑的面容十分相符,都带着洞若神明的宽容与豁达。
……
此时陆小桃家中,空气每一寸都沁着窒息。
堂屋主位上正坐着位不疾不徐拨动玉扳指的男人,男子眸光下移,从身前颤抖跪地的四人面上一个个扫过。
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人看到他时便如跪地之人这般,满目骇然,战栗不已。
最初,这些人的眸光能让他暂时缓解胸口的疼痛和头疾的反复发作。
可后来,只能抑制住他心内突然窜出的暴虐之气。
到最后,他麻木,不管是思绪,亦或是其他。
迎着这抹不加掩饰的冷意,刘婶脑中的弦突然“轰”一声崩开,号啕大哭:
“大侠,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可千万别为了陆小桃那个狐狸精背上人命啊。
你长的如此俊朗,与那太子还有几分相像,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何必做出这等傻事。”
被措手不及捆至此处,从最初看到男子的惊艳,再到跪在他脚下发抖,不过是几息。
即便他的外表再非凡,他骨子里的嗜血和威压却藏也藏不住。
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硬茬,确实怕了。
只是不知为何,刘婶刚说罢,便见面前男子似笑非笑睨着她。
还不待她察觉什么,将她们抓来的黑衣男子一个箭步上前,“啪”一声打在她面上。
男子气力极大,刘婶被这道掌风扇的许久未回过神,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崔锐居高临下望着他们,漫不经心问道:“你刚刚在说陆小桃什么?”
明明那么轻飘飘的语气,却让人后背直冒冷汗。
刘婶哆嗦道:“陆……小……桃……”
“啪”一声,刘婶另半边脸又印上了道五指印。
崔锐淡漠觑着他:“真是冥顽不灵,她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听闻男子所言,刘婶只觉喉咙里一股血腥之气直涌而上,一旁的陆财胆怯地缩着,倒是陆明珠突然大吼道:
“你们简直胆大包天,你们知道我未来夫君是谁吗?”
才刚说罢,便被暗卫一把推开,看在她未欺负陆姑娘的份上,暗卫并未对她如何。
只是陆明珠却被这力道摔地伏趴在地,久久未回过神。
崔锐从始至终未搭理此人,眸光沉沉,平静开口:“让你死太便宜你了,从前你是如何对她的,往后,你们的生活便会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