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衡未死之事于当晚传至了东宫,太子逼宫囚父到底太过骇人,听云未敢与陆小桃讲,便选择性将容王之事逗乐似的说给陆小桃听。
“奴婢听旁人说,原是因皇帝忌惮手持军功又有威望的容王,所以一直暗中派人杀他,谁知次次都被其逃脱。追逐过程中,容王心死,假死骗过众人,才得以解脱。”
陆小桃木楞喝着听云递来的汤药,唇角微扬:“容王如此优秀,若是平常人家,如珠如宝地对待着,皇帝到底也是人,为何却要残杀自己的儿子?”
“儿子?”听云捂着嘴直乐,“瑞昌帝连老子都敢杀,儿子算什么,他有这么多儿子,自然不在乎其中一个。”
听云见姑娘状态比从前好上太多,猜测着姑娘也喜欢听这民间趣事,悄悄瞥了眼门外,见无人,大着胆子继续:
“瑞昌帝从前乃是武将出身,这天下几近一半都是他打下的。
可他性格粗直,秉性残暴,德才兼备如日如月的前太子显然更适合这个位置。
一日,瑞昌帝携亲信杀上东宫,直取前太子头颅,而后提着头颅逼上皇宫,要求太上皇退位。
太上皇写下退位诏书不过三日便溘然长逝,而后瑞昌帝顺理成章即位。
他刚登基那段日子,天现意象,都示大灾,都被其以雷霆手段镇压。
多年过去,他自然害怕重蹈之前的覆辙,相比能力出众却不卑不亢的太子,容王被朝堂众星捧月,朝廷之人都对多年前之事心有余悸,看到容王如今意气风发模样自然有了想法。
所以,瑞昌帝怎能忍?”
“哦,原来如此。”
陆小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可之前不是说容王被一位农女所杀,最后还将其于午时三刻游街斩首了吗?”
听云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好像确有其事,兴许正是因有这么一位农女,所以容王被杀之事才格外真实。”
陆小桃垂下眸,缓着从胸腔处漫上的冷意,低声道:“那可有人为她平冤昭雪?”
听云莫名望向对其颇为执着的女子,她神情淡淡,加之面容因生病惨白,看不出其他。
听云回:“姑娘,这么久的事,早没人记得了,相比一个农女,百姓更在乎的还是容王。
这农女保了容王一命,也是她的幸事,毕竟农女大盛有无数个,可是容王只有一个。”
是吗?
如此看来,的确是她陆小桃卑贱了。
容王为大盛开疆扩土,刀尖舔血。
而她陆小桃只是为大盛开垦农田,交一点不值一提的税收。
她每种出十五亩田,不过给朝廷分去一分。
所以,牺牲她一个农女,保全一个假死的容王,太划算了,
“可是她有血有肉,被打了会疼,被冤枉了会委屈,被鞭子抽了会害怕,她亦很努力地存活在这世间,就因为是孤女,性子差了些,市侩了些,便要遭受这无妄之灾吗?”
听云怔怔望着姑娘,不明白她刚刚还好好的,此刻面上为何会露出讥诮之笑。
听云忐忑试探:“姑娘,那农女已死,逝者已逝,何必因她而胡思乱想呢。”
陆小桃勾唇浅笑。
是啊。
不过是个农女,死了就死了。
有容王活着重要吗?
陆小桃重重喘了口气,愤懑从她喉间灌入肚腹,五脏六腑都被搅的生痛。
眸光中幻影重重,陆小桃急促喘息着。
她接受不了这一切,接受不了他们将她碾成碎屑,又拼凑成支离破碎之人。
她不停哆嗦着,因这难以承受的事实,因这难以忍受的病痛。
一道道鞭笞之刑在她脑海不停萦绕,解释声与不屈声最后变成哀泣和求饶。
他们用酷刑让她硬生生承认了自己是杀害容王的凶手。
她当自己倒霉,收留了一个王爷,还让其死在家中。
可最后,他们告诉自己,他不仅没死,还活的好好的。
可笑!
多么可笑!
陆小桃指尖发颤,直到邓贺举起那道沁着血的长鞭,浓郁血腥气扑鼻而来,冷笑一声朝她面上鞭来。
忽地,陆小桃死死抱住脑袋,惊叫一声,大喊着疼。
听云吓地急忙跑出去叫大夫。
她的浅绿宫服在陆小桃眸中划出一道彩色涟漪。
一个念头已在她心中滋生很久,如今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
情不自禁地,她缓缓朝外走了出去。
天幕漆黑,只有依稀星辰闪烁。
东宫之人对她并不陌生,数月来,她躺在榻上,已瘦的不成样子。
几名奴婢自觉搀扶着她,她双腿对于走路不太适应,却还是蹒跚着看遍了东宫之景。
再回到殿里时,她已平静。
大夫给她就诊后,她问听云:“大夫说我还有几日可活?”
听云支吾着不说话。
陆小桃淡淡一笑,她一切都明了了。
她刚刚出去看过,虽然已是夜深,可看的出,白日是个风轻云淡的好日子,正适合她一颗桃子坠地,伴着星辰而睡。
若有来世,不,不会有来世,她发誓再不入轮回。
?
隆隆夜风在皇宫中呼啸,如二十年前那晚。
即便是到现在,崔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而败,不明白崔锐何时藏了这般祸心,自己身边何时安插了那么多的人手。
他的好儿子冷冷操纵着一切,那张面孔让他回忆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晚。
他那时也是这般拿剑指着他好哥哥的咽喉,一刀致命后,割下他的头颅。
明明他为建立这个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另一个人却要坐享其成,这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可午夜梦回时,他总能记起那双澄澈的双眸,困扰了他将近二十年。
“崔锐,你会后悔的。”
“儿臣只是觉得,父皇能做之事,儿臣也能做,儿臣永远不会后悔。”
可刚说罢,不知为何,崔锐突然心慌的厉害。
此时宫中残局已无需他操心,他大踏步准备离宫时,突然被崔衡叫住。
崔衡面色隐在黑暗之下,劲装在星辰中闪烁不定:“皇兄,我想求你饶过玉容一命……”
崔锐瞥他一眼,快步而去。
忽地,不远处一点光影由远及近,是乌勇。
他面容局促,欲言又止。
崔锐拧眉望他,厉声呵斥:“你不守在东宫,来皇宫干什么?”
却见面前之人轰地一声跪倒在地,嗓音沙哑:“太子,奉仪……走了。”
月华下,崔锐的双瞳扭曲猩红,乌勇悲痛道:
“那柄刀刃直插心脉,奉仪甚至怕侥幸存活,还将手腕割破,鲜血直流,如今已无力回天。”
元鼎三年仲秋,陆小桃被葬于陆家村翠屏山桃树旁,被追封为“昭华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