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费无极心中忌恨伯郤宛,与鄢将师商议出一个计策,假装对囊瓦说:“子恶(伯郤宛)想要设宴相邀,托我探问相国的意思,不知相国肯不肯屈尊前往?” 囊瓦说:“他若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 无极又对郤宛说:“令尹对我说,想要到你家饮酒,不知你肯不肯准备酒食?托我来探问。” 郤宛不知是计,回答道:“我位居下僚,蒙令尹光临,实在是荣幸。明日定当准备薄酒等候,烦请大夫代为转达。” 无极说:“你宴请令尹,用什么来表示敬意呢?” 郤宛说:“不知令尹喜好什么?” 无极说:“令尹最喜欢的,是坚固的铠甲和锋利的兵器,他之所以想到你家饮酒,是因为吴国的俘获有一半归你,所以想借来观赏,你把所有的都拿出来,我帮你挑选。”
郤宛果然将楚平王所赐之物,以及家中所藏的兵器铠甲,全都拿出来给无极看,无极挑选其中坚固锋利的,各取五十件,说:“足够了,你在门内设帷幕,令尹来必定会问,问了就拿出来给他看,令尹必定会喜爱并把玩,你便可趁机献上,其他东西,不是他所喜好的。” 郤宛信以为真,于是在门左边设帷幕,将铠甲兵器放在帷幕中,摆好丰盛的菜肴,托费无极前去邀请囊瓦。
囊瓦将要出发,无极说:“人心难以揣测,我先为你前往,探看他设宴的情形,然后你再去。” 无极去了一会儿,跌跌撞撞地回来,气喘吁吁,对囊瓦说:“我差点害了相国,子恶今日相请,并非怀有好意,是要对相国不利,我刚才看见门内帷幕中有铠甲兵器,相国若误去,必定遭他毒手。” 囊瓦说:“子恶一向与我无冤仇,怎会如此?” 无极说:“他依仗楚王的宠爱,想要取代你为令尹罢了,而且我听说子恶暗中与吴国勾结,救潜之战,诸将想要乘胜讨伐吴国,子恶私自收受吴人的贿赂,认为乘人之危不义,于是强行让左司马班师回朝,吴国乘我国丧事来犯,我国乘吴国内乱反击,正是好时机,为何要放弃?若不是收受吴人贿赂,怎会违背众人意愿轻易退兵?子恶若得偿所愿,楚国就危险了。”
囊瓦心中仍不太相信,又派左右前去查看,回报说:“门幕中果然埋伏有铠甲兵器。” 囊瓦大怒,立即派人请鄢将师来,诉说郤宛想要谋害自己之事,将师说:“郤宛与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三族结党,想要独揽楚国朝政,并非一日之事了。” 囊瓦说:“他国的一个平民,竟敢作乱,我定当亲手杀了他。” 于是奏报楚王,命令鄢将师率兵甲攻打伯氏,伯郤宛知道被无极出卖,自刎而死,他的儿子伯嚭惧怕灾祸逃出郊外。
囊瓦命人焚烧伯氏的住宅,国人无人肯响应,囊瓦更加恼怒,下令说:“不焚烧伯氏住宅的,与他同罪。” 众人都知道郤宛是个贤臣,谁肯焚烧他的宅院,被囊瓦逼迫不过,各自拿一把禾草,扔在伯氏门外就走,囊瓦于是亲自率领家众,将前后门围住,放起大火,可怜左尹府第一片,顿时化为灰烬,连郤宛的尸体,也被烧毁无存,伯氏一族全被灭掉。
又拘捕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诬陷他们通吴谋叛,全部杀掉,国中无人不称冤。
忽然有一天,囊瓦在月夜登楼,听到市上歌声,清晰可辨,囊瓦听那歌词道:“
莫学郤大夫,忠而见诛;
身既死,骨无余。
楚国无君,惟费与鄢,
令尹木偶,为人作茧,
天若有知,报应立显!”
囊瓦急忙派左右去察访唱歌之人却没找到。只见街市上家家祭祀神灵,香火相连,问:“神叫什么姓名?” 回答说:“就是楚国忠臣伯郤宛,无罪被冤杀,希望他能上天申诉。” 左右回报囊瓦,囊瓦于是在朝中访查。公子申等都说:“郤宛没有通吴之事。” 囊瓦心中颇为后悔。
沈尹戍听说郊外祭祀神灵之人,都咒骂令尹,于是来见囊瓦说:“国人全都怨恨了,相国难道没听说吗?费无极,是楚国的谗臣,与鄢将师共同蒙蔽大王。赶走朝吴,放逐蔡侯朱,教唆先王做灭绝人伦之事,致使太子建死在国外,冤杀伍奢父子,如今又杀左尹,波及阳、晋二家。百姓怨恨这二人,深入骨髓,都说相国纵容他们作恶,怨恨咒骂之声,遍布国中。杀人以掩盖诽谤,仁人尚且不会做,何况杀人而招来诽谤呢?你身为令尹,却纵容谗佞之人而失去民心,他日楚国有事,敌寇盗贼兴起于外,国人反叛于内,相国就危险了。与其相信谗言而使自己危险,不如除掉谗臣以保自身安宁呢?”
囊瓦惊惶地离席而起,说:“这是我的罪过,愿司马助我一臂之力,诛杀这两个奸臣。” 沈尹戍说:“这是国家之福,怎敢不遵命?”
沈尹戍立即派人在国中扬言:“杀左尹的,都是费、鄢二人所为,令尹已察觉他们的奸谋,如今前去讨伐,国人愿意跟随的都来。” 话还未说完,百姓们就争着拿起兵器充当前锋,囊瓦于是拘捕费无极、鄢将师,历数他们的罪行,将他们斩首示众,国人不等令尹下令,就放火焚烧了两家的宅院,将他们的党羽全部灭掉。于是诽谤咒骂之声才平息,史臣有诗写道:
不焚伯氏焚鄢费,公论公心在国人。
令尹早同司马计,谗言何至害忠臣?
又有一首诗,说鄢、费二人一生害人,最终害了自己,谗言作恶,又有什么好处呢?诗写道:
顺风放火去烧人,忽地风回烧自身。
毒计奸谋浑似此,恶人几个不遭屯?
再说吴王阖闾元年,乃是周敬王六年,阖闾向伍员询问国政,说:“我想要强国称霸,该怎么做呢?” 伍员叩头流泪回答道:“我是楚国的逃亡之人,父兄含冤,尸骨不得安葬,魂魄不能享受祭祀,蒙受耻辱,前来归附大王,有幸未被诛杀,怎敢参与吴国政事?”
阖闾说:“若不是先生,我不免屈居人下,如今有幸得到先生教诲,才有今日,正要把国家托付给你,为何中途忽然萌生退意?难道是认为我不值得托付吗?”
伍员回答说:“我并非认为大王不值得托付。我听说‘疏不间亲,远不间近’。我怎敢以羁旅之身,位居吴国谋臣之上呢?何况我的大仇未报,内心惶恐不安,自己都不知如何谋划,怎能谋划国家大事?”
阖闾说:“吴国的谋臣,没有能超过你的,你不要推辞,等国事稍有安定,我为你报仇,一切听你吩咐。”
伍员说:“大王所谋划的是什么呢?”
阖闾说:“我国地处东南偏远之地,地势险要而潮湿,又有海潮之患,没有仓库,田地未开垦,国家没有防御,百姓没有坚定的信念,无法向邻国显示威严,该怎么办呢?”
伍员回答说:“我听说治理百姓之道,在于让百姓安居乐业并加以治理;霸王之业,要从近处控制远处。必须先修筑城郭,设置守备,充实粮仓,整治兵甲,使国内有可守之地,国外可以应对敌人。”
阖闾说:“好,我把国家托付给你,你为我谋划此事。”
伍员于是观察地形的高低,品尝水味的咸淡,于是在姑苏山东北三十里找到一块好地方,建造大城,周长四十七里。设有陆门八个,象征天的八风;水门八个,效法地的八聪。是哪八门呢?南边是盘门、蛇门,北边是齐门、平门,东边是娄门、匠门,西边是阊门、胥门。盘门,是因为水盘旋曲折;蛇门,是因为在巳方,生肖属蛇;齐门,是因为齐国在其北方;平门,是水陆地势相称;娄门,是娄江水汇聚之处;匠门,是工匠聚集之地;阊门,是通阊阖之气;胥门,是朝向姑胥山。越国在东南方,正在巳方,所以蛇门之上,刻有木蛇,蛇头向内,表示越国臣服于吴。
向南又修筑小城,周长十里,南北西都有门,只有东边不开门,是想断绝越国的光明。吴地在东方属辰方,生肖属龙,所以小城南门上装饰两条鲵鱼,象征龙角。
城郭建成后,迎接阖闾从梅里迁都于此。城中前朝后市,左祖右社,仓库等设施,无所不备。广泛选拔士兵,教授作战阵法、射箭驾车之法。另外在凤凰山南修筑一城,以防备越国入侵,名叫南武城,阖闾认为 “鱼肠” 是不祥之物,封存不用。在牛首山修筑冶城,铸造宝剑数千把,称为 “扁诸”。
又访得吴人干将,与欧冶子同师,让他住在匠门,另行铸造利剑。干将于是采集五山的铁精,六合的金英,观测天时地利,精心挑选时日,天地之气下降,众神亲临观看,堆积炭火如小山,让三百名童男童女,装炭鼓风,如此三月,而金铁之精仍未熔化。干将不知原因,他的妻子莫邪说:“神物的变化,需要人的精气才能成功,如今你铸剑三月不成,莫非需要人的生命才能完成?” 干将说:“昔日我师傅冶炼不化,夫妻二人都跳入炉中,然后才铸成宝物,至今在山中冶炼,必定要披麻戴孝、穿着草衣祭祀熔炉,然后才敢开工,如今我铸剑不成,也要这样做吗?” 莫邪说:“师傅能舍身成就神器,我又何难效仿?” 于是莫邪沐浴后剪断头发、剪短指甲,站在炉旁,让男女童再次鼓风,炭火正旺时,莫邪纵身跳入炉中,顷刻熔化,金铁化为液体,于是浇铸成两把剑,先铸成的为阳剑,就叫 “干将”,后铸成的为阴剑,就叫 “莫邪”。阳剑有龟纹,阴剑有漫理。干将藏起阳剑,只把 “莫邪” 献给吴王,吴王用它试剑石,剑刃应手而开。如今虎丘的试剑石,就是当时的遗迹。
吴王赏赐他百金。后来吴王知道干将藏匿宝剑,派人前去索取,若得不到剑,就要杀了他,干将取出剑来观看,剑从匣中跃出,化为青龙,干将乘龙,升天而去,人们怀疑他已成剑仙。使者回去报告,吴王叹息,从此更加珍视 “莫邪” 剑。“莫邪” 剑留在吴国,后来不知下落。
直到六百多年后,晋朝张华丞相看见牛斗之间有紫气,听说雷焕精通象纬之学,召他来询问,雷焕说:“这是宝剑的精气,在豫章丰城。” 张华于是补任雷焕为丰城令。雷焕到任后,挖掘监狱房屋地基,得到一个石函,长超过六尺,宽三尺,打开一看,里面有两把剑。用南昌西山的土擦拭,光芒耀眼,雷焕把一把剑送给张华,自己留下一把佩戴。张华回复说:“仔细观察剑纹,是‘干将’剑,还有‘莫邪’剑,为何没有送来?虽然如此,神物终当会合。”
后来雷焕与张华佩剑经过延平津,剑忽然跃入水中,急忙派人入水寻找,只见两条龙张牙舞爪相对,五色光芒闪耀,使人恐惧而退。以后两把剑再也没有出现,想来神物终归天上了。如今丰城县有剑池,池前的石函,一半被土掩埋,俗称石门,就是雷焕得到剑的地方。这就是 “干将”“莫邪” 的结局。后人有《宝剑铭》写道:
五山之精,六气之英;
炼为神器,电烨霜凝。
虹蔚波映,龙藻龟文;
断金切玉,威动三军。
话说吴王阖闾珍视 “莫邪” 剑后,又悬赏招募能制作金钩之人,赏给百金。国人有很多制作金钩来进献的。
有个钩师贪图吴王的重赏,杀死自己的两个儿子,取他们的血来浸染金钩,于是制成两把金钩,献给吴王。
过了几天,那人到宫门求赏,吴王说:“制作金钩的人很多,你独自来求赏,你的钩与别人的有何不同?” 钩师说:“我贪图大王的赏赐,杀死两个儿子制成金钩,岂是他人可比?” 吴王命人取来金钩,左右说:“已混入众多金钩之中,形状相似,无法辨认。” 钩师说:“请让我来看。” 左右把所有金钩都取来,放在钩师面前,钩师也无法辨认。于是向金钩呼喊两个儿子的名字说:“吴鸿、扈稽,我在这里,为何不在大王面前显灵?” 叫声未绝,两把金钩忽然飞出,贴在钩师胸前。
吴王大惊说:“你所言果然不假。” 于是赏给他百金。于是把这两把金钩与 “莫邪” 剑都佩戴在身上。
当时楚伯嚭出逃在外,听说伍员已在吴国显贵,于是投奔吴国,先拜见伍员。伍员与他相对而泣,于是带他拜见阖闾。阖闾问:“我地处东海偏远之地,你不远千里,屈尊来到我这小国,将用什么来教导我呢?” 伯嚭说:“我的祖父,两代效力于楚国。我父亲无罪,却被横加杀戮。我逃亡四方,无所归附。如今听说大王高义,在困境中收留伍子胥,所以不远千里,前来归附,愿大王决定我的生死。” 阖闾怜悯他,让他担任大夫,与伍员共同商议国事。
吴大夫被离私下问伍员:“你为何一见面就信任伯嚭呢?” 伍员说:“我的怨恨正与伯嚭相同,谚语说:‘同病相怜,同忧相救。’惊飞的鸟,相互跟随聚集;濑下的水,因而一同流淌。你为何奇怪呢?”
被离说:“你只看到他的外表,未看到他的内心。我看伯嚭的为人,目光如鹰,行走似虎,其性情贪婪奸佞,专功擅杀,不可亲近。若重用他,必定会成为你的拖累。” 伍员不以为然,于是与伯嚭都侍奉吴王。后人议论被离既能识别伍员的贤能,又能识别伯嚭的奸佞,真是神奇的相士。伍员不相信他的话,难道不是天意吗?有诗写道:
能知忠勇辨奸回,神相如离亦异哉!
若使子胥能预策,岂容糜鹿到苏台?
话分两头。再说公子庆忌逃奔到艾城,招纳敢死之士,联合邻国,想要等待时机,乘隙伐吴报仇。阖闾听说他的谋划,对伍员说:“昔日专诸之事,我全靠你的力量。如今庆忌有谋吴之心,我饮食无味,坐卧不安,你再为我谋划此事。”
伍员回答说:“我不忠无德,与大王在密室中图谋王僚;如今又要图谋他的儿子,恐怕不是上天的旨意。”
阖闾说:“昔日武王诛杀纣王后,又杀武庚,周人不认为不对。上天所废弃之人,顺应天命而行事。庆忌若存在,就如同王僚未死。我与你成败与共,怎能因小不忍而酿成大患?我若再有一个专诸,事情就可了结,你寻访有智谋勇力之士,已非一日,可有这样的人吗?”
伍员说:“难以说清,我所看重的有一个小人物,似乎可与他谋划。”
阖闾说:“庆忌勇力可敌万人,岂是小人物所能对付的?”
伍员回答说:“这人虽是小人物,却有万人之勇。”
阖闾说:“他是谁,你凭什么知道他有勇力,试着为我说说。”
伍员于是将勇士的姓名、来历详细说来,正是:
说时华岳山摇动,话到长江水逆流。
只为子胥能举荐,要离姓字播春秋。
伍员说:“这人姓要名离,吴人,我曾见他折辱壮士椒邱欣,因此知道他的勇力。”
阖闾说:“折辱之事是怎样的?”
伍员回答说:“椒邱欣是东海上的人,有个友人在吴国为官而死,椒邱欣到吴国奔丧,车过淮津时,想在渡口饮马,津吏说:‘水中有神,看见马就会出来夺取,你不要饮马。’椒邱欣说:‘壮士在此,什么神敢冒犯我?’于是让随从解下骖马,在渡口饮水,马果然嘶鸣着跳入水中。津吏说:‘神把马夺走了!’椒邱欣大怒,袒露上身手持宝剑跳入水中,与神决战,神兴起波涛,掀起巨浪,最终也没能伤害他。三天三夜后,椒邱欣从水中出来,一只眼睛被神所伤,于是瞎了,到吴国吊唁,坐在丧席上。椒邱欣依仗自己与水神决战的勇力,盛气凌人,轻视傲慢于士大夫,言辞不逊。当时要离与椒邱欣对坐,忽然面露不平之色,对椒邱欣说:‘你见到士大夫就有傲慢之色,莫不是自认为是勇士?我听说勇士相斗,与太阳作战不移动日晷的影子,与鬼神作战不转身逃跑,与人作战不改变声音,宁死不受侮辱,如今你与神在水中争斗,丢了马不能追回,又遭受瞎眼之耻,身体伤残,名誉受辱,不与敌人同归于尽,却还贪恋余生,这是天地间最无用之人,且不应该以这样的面目见人,何况还傲慢地对待士大夫呢?’椒邱欣被责骂,哑口无言,含愧离席而去。要离到晚上回到家中,告诫他的妻子说:‘我在众人的丧礼上侮辱了勇士椒邱欣,怨恨郁积,今夜他必定来杀我,以报其耻,我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等待他来,千万不要关门。’他的妻子知道要离的勇力,听从他的话。椒邱欣果然在半夜挟着利刃,径直来到要离的家,看见门没关,堂屋门大开,一直走进卧室,看见一个人垂手散发,临窗僵卧。一看,正是要离,见椒邱欣进来,直挺挺地不动,也没有惧怕之意,椒邱欣用剑抵住要离的脖颈,数落他说:‘你有三处该死的理由,你知道吗?’要离说:‘不知道。’椒邱欣说:‘你在众人的丧礼上侮辱我,这是一死;回家不关门,这是二死;见我来而不起来躲避,这是三死。你是自寻死路,不要怨恨我。’要离说:‘我没有这三处该死的过错,你有三种不肖的羞愧之处,你知道吗?’椒邱欣说:‘不知道。’要离说:‘我在众人面前侮辱你,你不敢回应一句话,这是一不肖;进门不咳嗽,登堂无声响,有偷袭之心,这是二不肖;用剑抵住我的脖颈,还敢说大话,这是三不肖。你有这三种不肖,却反而责备我,不是很可鄙吗?’椒邱欣于是收起剑叹息说:‘我的勇力,自认为世上无人能及,要离却在我之上,真是天下勇士!我若杀了他,岂不是被人笑话,然而不能杀他,也难以在世上称勇了。’于是把剑扔在地上,用头撞窗而死。当时我也在丧席上,所以知道详情,难道他没有万人之勇吗?”
阖闾说:“你为我召见他。”
伍员于是前去见要离说:“吴王听说先生高义,愿意见你一面。”
要离惊讶地说:“我是吴地的小民,有何德能,敢接受吴王的召见?”
伍员再次申明吴王想见他的意思,要离于是跟随伍员入宫拜见。
阖闾起初听伍员夸赞要离之勇,以为必定身材魁梧非常之人。等见到要离,身材仅五尺多高,腰围很细,相貌丑陋,大失所望,心中不悦,问道:“子胥所说的勇士要离,就是你吗?”
要离说:“我身材细小无力,迎风就会倒伏,逆风就会僵立,有什么勇力?然而大王若有差遣,我不敢不尽全力。”
阖闾沉默不语。伍员已知他的心意,奏道:“好马不在于外形高大,可贵之处在于能负重,足以远行罢了。要离形貌虽丑陋,但其智谋非凡,非此人不能成事,大王不要错过。” 阖闾于是请他进入后宫赐坐。
要离进言说:“大王心中所忧虑的,莫非是逃亡的公子庆忌?我能杀了他。”
阖闾笑道:“庆忌筋骨强健,奔跑如飞,快过奔马,矫健敏捷如神,万夫莫当,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要离说:“善于杀人的人,在于智谋而不在于勇力,我能接近庆忌,刺杀他就像杀鸡一样容易。”
阖闾说:“庆忌是明智之人,招纳四方亡命之徒,怎会轻易相信国内来的人,而接近你呢?”
要离说:“庆忌招纳亡命之徒,是要危害吴国,我假装负罪出逃,愿大王杀了我的妻子儿女,斩断我的右手,庆忌必定会相信我而接近我,如此之后才可图谋。”
阖闾面露不忍之色说:“你无罪,我怎忍心对你施加如此惨祸?”
要离说:“我听说:‘只图妻子儿女的安乐,不尽侍奉君主的道义,不是忠诚;心怀家庭的爱恋,不能消除君主的忧患,不是正义。’我若能以忠义成名,即使全家赴死,也甘之如饴。”
伍员在旁进言说:“要离为国忘家,为主忘身,真是千古豪杰!但在功成之后,应表彰他的妻儿,不埋没他的功绩,让他扬名后世就足够了。” 阖闾答应了。
第二天,伍员同要离入朝,伍员推荐要离为将,请求出兵伐楚。阖闾骂道:“我看要离的力气,不及一个小孩,怎能担当伐楚的重任?何况我的国事刚刚安定,怎经得起用兵?” 要离进言说:“大王不仁啊。子胥为大王奠定吴国,大王难道不为子胥报仇吗?” 阖闾大怒道:“这是国家大事,岂是你这山野之人所能知晓的,为何当朝责备羞辱我?” 喝令力士捉拿要离斩断他的右臂,囚禁在狱中,派人拘捕他的妻子儿女,伍员叹息而出,群臣都不知其中缘由。
过了几天,伍员暗中吩咐狱吏放松对要离的囚禁,要离趁机逃出,阖闾于是杀了他的妻子儿女,在集市上焚烧抛弃。宋儒议论此事,认为杀一个无辜之人而得到天下,仁人都不肯做,如今无故杀戮他人妻儿,以求实现其欺诈计谋,阖闾实在是残忍至极。而要离与吴王并无生平之恩,只因贪图勇侠之名,残害自身,祸害家人,又怎能算得上是良士呢?有诗写道:
只求成事报吾君,妻子无辜枉杀身。
莫向他邦夸勇烈,忍心害理是吴人!
要离逃出吴境,一路上逢人便诉说冤屈,访得庆忌在卫国,于是前往卫国求见。庆忌怀疑他有诈,不肯接纳。要离于是脱下衣服给他看,庆忌见他右臂确实斩断,才相信是真的,于是问道:“吴王既然杀了你的妻子儿女,残害你的身躯,如今来见我是为何?”
要离说:“我听说吴王杀了公子的父亲,夺取王位,如今公子连结诸侯,将有复仇之举,所以我以残命相投,我能知晓吴国的情况,以公子的勇力,用我为向导,吴国便可攻入,大王报父仇,我也可稍稍洗雪妻子儿女的仇恨。” 庆忌仍不太相信。
不久,有心腹之人从吴国探事回来报告,要离的妻子儿女果然被焚烧抛弃在集市上,庆忌于是坦然不再怀疑。问要离说:“我听说吴王任用子胥、伯嚭为谋主,练兵选将,国中大治,我兵力微薄,怎能发泄心中的怨恨呢?” 要离说:“伯嚭是无谋之人,不足为虑;吴国大臣只有子胥,智勇双全,如今他也与吴王有了嫌隙。”
庆忌说:“子胥是吴王的恩人,君臣相处融洽,怎会有嫌隙?”
要离说:“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子胥尽心辅佐阖闾,是想借兵伐楚,报父兄之仇,如今平王已死,费无极也亡,阖闾得到王位,安于富贵,不再想为子胥复仇,我为伍子进言,触怒吴王,遭受惨戮,子胥心中怨恨吴王是很明显的,我能幸运逃脱囚禁,也全靠子胥周全之力,子胥嘱咐我说:‘此去必定要见公子,观察他的志向如何,若肯为伍氏报仇,愿为公子内应,以赎在密室同谋的罪过。’公子若不趁此时发兵攻吴,等他们君臣和好,我与公子的仇恨,都再无报偿之日了。” 说完大哭,以头撞柱,想要自杀。
庆忌急忙阻止他说:“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于是与要离一同回到艾城,任命他为心腹,让他训练士兵,修造战船,三个月后,顺流而下,想要袭击吴国。庆忌与要离同坐一条船,行到江心,后面的船跟不上,要离说:“公子可亲自坐在船头,告诫船夫。” 庆忌来到船头坐下,要离只用一只手拿着短矛侍立,忽然江中刮起一阵怪风,要离转身站在上风处,借着风势用矛刺向庆忌,穿透心窝,从后背穿出,庆忌倒提要离,把他的头按入水中,如此三次,然后把要离抱在膝上,看着他笑着说:“天下竟有如此勇士,竟敢对我下手?” 左右之人拿着戈戟想要刺杀要离,庆忌摇手说:“这是天下的勇士,怎能在一日之间,杀掉天下两个勇士呢?” 于是告诫左右:“不要杀要离,可放他回吴,以表彰他的忠诚。” 说完,把要离从膝上推开,自己用手拔出短矛,血流如注而死。不知要离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