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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莫笑相公痴 > 第1章 迫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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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一年。

隆冬腊月里,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片,北风沙沙的刮着,却怎么也吹不散穹顶之上,不断翻涌的铅灰乌云,它们聚集在一起酝酿着一场大雪。

太康子民已期盼这场大雪许久了,眼见今年蝗虫漫天饿殍遍地的艰难日子,终于快要熬过去了,而这即将到来的大雪,实在是来年的祥瑞之兆。

然而,太美好的期盼往往总会落空。

瑞雪未到,城郭外却围满了契丹兵,太康子民原本不太美好却胜在安定的日子,也被那个新即位的契丹王慕容辞忧搅乱了。

“皇上向来与西域各国交好,他们一定会伸出援手的”,天真的太康子民互相奔走安慰着。

只是赵帝有意压着消息,他们哪里知道,短短三个月内,慕容辞忧仅靠三千契丹残余骑兵,就攻破了太康声称固若金汤的边防,在横扫占领了许多城市后,眼下又层层包围着都城,原本就根基不稳的新兴帝国,一夜之间溃不成军的节节败退。

深宫里,赵帝脸色阴沉的扫视着百官大臣,众人满眼焦急却献不出一条有用的计策。

看着看着,赵帝心如死灰的认清了一个事实,自己渴望的辉煌不可能再实现了......

轰的一下,赵帝原本勉强支着的身子,似被抽去了筋骨,整个瘫在龙椅上,守在一旁的魏公公见势不对,忙小跑着上前扶住她。

赵帝连暴怒训斥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沉默着一挥手,文武百官得以解脱,争先恐后的退出殿去。

“去祠堂”,赵帝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嗻”,魏公公忙应着,又偷偷用余光瞥瞥主子,这一瞥让他心里颤动的厉害。

赵帝的脸色难看极了,不单单是阴沉,简直是蒙着一层明显的死寂,这番模样,当年他随着赵帝被流放边疆,也不曾见过......

两人一路跌跌撞撞的来到祠堂,魏公公甩出袖子垫了手,才恭恭敬敬的打开了那扇朱红大门。

冷风一股脑涌进去,祠堂正中燃着的香烛,也被吹歪了烛火,火苗斜斜的映着,将墙上那副描着慈祥面容的女像,拉出长长的虚影。

“不...不要扰我......”,赵帝有气无力的吩咐一句,就跌跌撞撞朝那画像奔去,魏公公忙恭恭敬敬的关了门,守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祠堂里就传出一阵哭声,再过一会那哭声里又夹杂着癫狂的笑声和摔打声,一时间乱成一团听不清的嘈杂......

后来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直守到深夜,也不见赵帝出来,魏公公着急起来,他几次伸手想要敲门,可一想到赵帝进去前的嘱托,便又缩回了手,只拖着快冻僵的身子走来走去......

不知何时,魏公公半跪半倚在门边睡着了。咚咚几声悠长的回响,惊的睡梦中的魏公公浑身一抖,他下意识的趴在地上磕头,直磕的额头生疼却不见一人,他缓缓抬起头,见天光已经大亮,忽的意识到,那钟声是早朝的信号。

这下,魏公公终于有了敲门的借口,他颤颤巍巍的敲了几下,却没有回应,又恭恭敬敬的叫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赵帝从来不曾失期,一种不祥的预感让魏公公浑身颤抖起来......

魏公公再也坚持不住,他一咬牙猛地推开门,却看见赵帝的身体直挺挺的挂在那房梁上......

皇帝自缢的消息不胫而走,太康子民人人自危起来。

果然,还不等皇帝下葬,军机大臣谢逸便迫不及待的自立为王,他信誓旦旦要踏平契丹铁骑,人们满怀期待地送他们出城,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人们竟看到谢逸的脑袋高悬于城门之上。

自这以后百官自退,大街上到处是被丢弃被踩碎的乌纱帽,再也没人敢主动出去迎战。

随着时光推移,却丝毫不见西域各国的援兵,人们原本坚定不移的自信,先是变成默默地祈祷,到最后只剩下可怕的哭嚎和诅咒,诅咒所有人同他们一样,深陷在这个没有粮食、没有秩序、没有道德的地狱......

如今,偌大的兴都城里,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丞相还未辞官,可人们也知道丞相只是个无用的文官,手下除了几个贴身侍卫外,并没有能够外出征战的队伍了。

反观城外的契丹兵,他们兵甲精良粮草充足,可以想象,只要慕容辞忧一声令下,便能不费一兵一卒的轻松拿下整座城池。

然而稀奇的是——

半个月以来,慕容辞忧既不攻入城池屠戮百姓,也不称王称帝,只是执着的围在兴都城外,日日饮酒夜夜笙歌……

与此同时,兴都城里每家每户仅存的食物早已见了底,城外酒肉的香气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们的味蕾,折磨着他们的心神。

眼见败局已成,有人趁夜逃出城向契丹举手投降高呼臣服,毕竟生死面前,所谓的节操骨气实在算不上什么。

只是那人并没有迎来梦寐以求的优待,他被鞭打的惨叫声,在死寂的旷野里显得格外瘆人,城里本就提心吊胆的百姓,被惊的更加难以入眠,直到夜幕四合,城外的惨叫声才终于停息了。

饥寒交迫的人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在酒肉飘香的幻梦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时,突然炸起一阵震天动地的响声。

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虽然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方向,双脚却习惯成自然的奔逃起来,大家惊恐的叫嚷着:“快逃啊,快逃啊,契丹攻破城门了……”

霎时,尖叫声、踩踏声和绝望的哭声乱作一团。

人们像无头苍蝇般没命的乱跑一阵,可当他们跑到街上才发现,四处还是一片萧条衰败,可比昨日不同的是,在一片凛然的空冷里飘着星星点点的的雪花。

接着又响起几声沉闷的雷声,人们这才回过神来,他们茫然地抬头看看同样死寂阴沉的天空……

俗话说:“雷打雪,牛死绝”,可如今,人们实在无暇顾及这样不祥的征兆了……

雪越下越大,茫茫雪幕里,雪团像石子一般,重重砸在这些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人们身上,即便身上洇开许多难看的水渍,他们还是木然的看着,地上的雪花越积越多,却不躲藏。

他们心里明白,城外契丹骑兵团彪悍威猛,城内早已弹尽粮绝,又能躲到哪里呢?左右不过换种死法罢了。

雪花哪里会管人们的心思,只是簌簌的下着,不消片刻,地面上的积雪就有半寸厚了。

刺骨寒风吹过,人们麻秆似的双腿,便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毫无疑问,如果风再大些他们的双腿就要齐齐折断了。

于是他们干脆跪在地上,用枯树枝一般的手捧起地上的积雪,不顾石子灰尘便囫囵的咽下去。

吃了一会,冰雪的寒凉穿透了人们空荡荡的胃,直冲进他们的心底,有些人捂着绞痛的肚子哀叹起来,有些则痴痴的摸索着地面,企图能在砖缝中找到一棵枯草,好撑过今天的光景。

毕竟,怎么死去是下一秒的事情,眼下总要将活着的这一秒捱过去。

这时,熹微的晨光浮于穹顶之上,给厚厚的阴云描了一圈金边,几缕微弱的光,透过薄云的缝隙漏到地面,形成几个不大的光点。

借着这样的微光,几个眼尖的看到极其骇人的一幕,他们惊叫起来。

人们循着叫声看过去,只见早已千疮百孔的城门上,居然挂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人们原本面黄肌瘦的脸庞,因惊吓变得更加扭曲,他们吱哇乱叫着跑开了,胆小些的更是被吓的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挪动。

这时,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冲出来一个双鬓花白的老翁,他步履蹒跚着极艰难的走到城门下,那双镶嵌在眼眶里的浑浊眼珠,只看了一眼,便直挺挺的栽倒在雪地里昏死过去。

人们抬着那个昏死的老翁,来到丞相府前,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不等他们呼号,丞相府的大门就缓缓打开了,一个身着素衣白衫的俊朗男人疾步而来。

其实自建国以来,人们便鲜少见过宋济泽,外界只知这宋丞相虽长相绝美,但从小便身子单薄,连皇帝也体恤他,让他在家静养。

如今一看,人们不由的呆住了,难道眼前这人就是那个建国有功才智过人的宋丞相?

人们满腹狐疑的又仔细看看,只见丞相府门前,确实负手立着一个俊秀清逸的公子,头发是好看的银白,虽只用木簪随意挽着,却有种说不出的清冷矜贵,这样的打扮实在太素净典雅,倒不像是凡尘之人了。

寒风呼啸而过,宋济泽身上的素衣,也被吹得紧紧裹住他清瘦的身躯,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青灰,唯有脸颊和鼻头被冻得微微发红。

人们仰望着高台上雪松般挺立着的宋济泽,即便并不相熟即便他看起也很虚弱,可他挺直的身姿,却给人们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天地被银色雪幕笼罩着,一切都变得苍茫起来,人们再也等不了了。

“丞相,求您行行好,救救我们吧......”,说罢,众人就齐齐跪在地上磕起头来,直磕的大地也随之震动起来。

见状,宋济泽微微皱起眉毛,那双比寒潭还要宁静的眸子里,荡开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涟漪,但如果你细细去看就能发现,那眼眸里并非只是全然的冷漠,而是历经世事后的淡然平静。

宋济泽乌紫干裂的嘴唇勉强的张了一下,他刚想说些宽慰的话,人群里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循着哭声看过去,宋济泽看见一个头发蓬乱面容憔悴的妇女,正使劲摇晃着怀里的婴孩,可那个被破布包裹着的孩子,却始终没有丝毫反应。

那女人支撑不住,埋在孩子身上呜呜的哭起来,哭了一会,她满眼悲戚的看向周围的人,可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帮她。

事不关己,眼下没人有多余的力气去做好人好事,更何况他们当中,许多人的孩子早就饿死了,所以大多数人都只是扫了一眼,便又麻木的低下了头。

宋济泽浑身微微颤抖起来,连眼眶也微微发红了,他多想喊住那妇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喊住了又能怎么样呢?且不说宋府的粮库是整个兴都城里最早空的,如今就算有热粥,也救不活那可怜的孩子了。

可总得做些什么,等宋济泽再次抬眸去看时,却看见一个裹着破袄的男人快步走向那个妇人。

男人的脸深深凹陷着连骨头的形状也能看见了,那双眼睛闪着贪婪的幽光,他定定的看向那个妇人怀里的孩子,又咽了好几口唾沫。

那个妇人也感受到了注视的目光,她欣喜地抬头却对上如此恐怖的眼神,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大叫着:“不要...不...”。

那妇人边叫边抱着死去的孩子,踉踉跄跄的跑走了,可是那个如饿狼般的身影还是追了过去......

眼前一幕,犹如一道雷电劈中了宋济泽,他满心惊悚的战栗起来,以至于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在地,幸亏身边侍候着的卫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即便阵前和敌人的千军万马对抗时,宋济泽也不曾退缩过半步,可如今他眼睁睁看着,这些死气沉沉的人逐渐变成了活生生的兽,心中对人心和人性再也没有半点期许了。

宋济泽双眉紧蹙着给卫祺递了个眼色,卫祺心领神会的轻轻点头应允,而后飞身追了过去。

望着卫祺的背影,宋济泽的眼睛里凝起一层淡淡的水雾,看着被漫天白雪装点一新的世界,他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来,如果这悲惨的世道也能像雪一样洁白无暇该多好啊......

还不等宋济泽想清出路,冷风便裹着雪沫猛地灌进他的口鼻,他被呛的咳嗽起来即便强忍着,可喉咙里的腥甜还是不断的涌上来,终究还是难以抑制……

哗啦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洁白的素衣上立时划出一抹刺眼的血红,犹如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危险的妖艳着。

宋济泽再抬头时却发现,阶下的人们有些已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苍茫的风雪吞噬了他们佝偻的身影,有些还定定的看着他,他们枯瘦的黑脸上麻木的看不出悲喜。

宋济泽苦笑一下,生生咽下嘴里的腥甜,而后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笛,又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阵,终于他下定决心放在唇边轻吹几下,悠扬的笛声立时散落各处。

人们疑惑的看着他,实在不明白这样的绝境中,为何宋济泽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这时,一匹骨瘦如柴的白马从丞相府中缓缓走出。

“追…云?”阶下有人满脸疑惑的念叨着。

确实不能怪他眼拙,而是眼前的瘦马,实在与之前那个鬃毛雪白名冠兴都的骏马,大相径庭了。

饿得眼冒绿光的人们,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样难得的美食,他们丝毫不顾及它的主人还站在面前,就潮水般冲了上去。

那白马声嘶力竭的嚎叫起来,它使尽全身力气才微微抬起前蹄,可刚踢倒一个人,后面的人又涌了上来,不一会白马就被饥不择食的人们压倒在地。

宋济泽眉头紧锁,他扬起手中利剑朝那些人劈去,剑并未出鞘只是让他们吃痛松手罢了,他一边打一边冷声呵斥着:“我的马,我来杀!”

闻言,众人才半信半疑的停住手,但他们并不肯退后,只让出一条极狭窄的路来。

追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刚走两步又滑倒在地,宋济泽快步走向它,追云极乖巧的低下头蹭着他的脖颈。

宋济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追云的鬃毛,眼里氤氲许久的水雾,终究还是化作热泪顺着眼角滑落,他轻声呢喃着:“追云……追云……”

追云本就是难得的千里良驹,又从小陪着宋济泽一起长大,自然通晓他的心意,它极不舍的使劲蹭了蹭宋济泽的颈窝,就在宋济泽温柔的抚摸它时,它却突然挣脱了宋济泽的怀抱,仰天长啸一声,便猛的冲向院里那棵菩提。

轰隆一声,等宋济泽再转头时,追云已血流如注倒地不起了,树下的积雪也被鲜血浸透了,艳艳的一片鲜红,他的心猛地皱缩成一团痛的无法呼吸……

见状,台阶下的人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热,四处如冷水溅入油锅般喧沸起来……

他们顾不上什么烹煮也不纠结什么滋味,只是一窝蜂的冲上去,抓着还温热着的白马的尸体撕咬起来。

跑慢了而没抢到马肉的人,也不甘心就这样看着,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使劲踢踹殴打着前面的人,乞望能夺得一块碎肉……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上手上沾满了鲜血,分不清是马的还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