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云莺还分不清梦里梦外。
她依旧感觉痛苦,尤其看到眼前这张日思夜想的容颜,她忍不住直接哭出声来。
“我没想让你与她和离,我没有逼你……”
陈宴洲将她的手攥在掌心。
她一直窝在被褥中,按说手该是温热的,可事实并不是如此。
她手凉的跟冰块差不多,只是攥在掌心,都感觉冻手。
陈宴洲将她的手靠近唇边,用呼出的热气与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
他也感觉啼笑皆非,“我与她和离,是因为过不下去了,与你何干?你怎么想的,怎么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拢?只见过往自己身上拢财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人主动担责的。”
陈宴洲说着说着,竟忍不住笑了。
云莺却在此时陡然一僵。
她以为一切是梦,难道不是梦么?
她动了动手指,触手可及的皮肤是温热的,他的呼吸更是烫的惊人。
他攥着她的手,不想松开,见她双眼迷蒙,还将她的手放在口中轻轻的咬了一下。
不疼,但绝对能让云莺彻底清醒过来。
醒过来的云莺就这般直勾勾的看着陈宴洲,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摸向他的脸。
陈宴洲侧首在她掌心亲了一下,“是真人,不是假的。你睡迷糊了不成?竟连现实与梦境都分不清了。”
云莺此刻是彻彻底底的清醒了。
她挣扎着坐起身,看前看后,看左看右,就是不看陈宴洲。
陈宴洲却一直笑,也不勾她说话,只这般直直的看着她,却让云莺渐渐的眼圈红了。
陈宴洲再忍不住,将她一把抱在怀中。先是擦干了她的眼泪,随即垂首下来问她,“怎么又哭了?是谁在你跟前说什么闲话了,还是我这么些天没过来看你,把你委屈坏了?”
云莺啜泣了一会儿,终究是觉得哭的太矫情,便也果断的止住了泪,再不哭了。
但是想想自己的梦,想到梦中她被千夫所指,成了众人口中的坏女人、狐狸精,她又觉得心酸的厉害,对于这种指责,实在忍受不得。
她结结巴巴说,“我没想,没想让你与她和离……”她只能重复着这一句话。
“我知道。我们和离,也不是因为你。”
陈宴洲不知道云莺具体听说了什么,但他与林淑清和离的原因,却并未大张旗鼓的传出去。如今市面上众人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俩人性情不和。
虽然这也就拿来糊弄大家,真实原因众人可能早已猜到。但只要两家咬死了不认,外边有再多也只是猜测,做不得数的。
陈宴洲自然也不想将那原因告知云莺,倒不是担心伤颜面,纯粹是不想让林淑清活跃在两人跟前。
云莺心中介怀什么,他一清二楚。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可以前不说有不说的原因,现在说,则有说的原因。
陈宴洲沉默片刻,到底是轻声在云莺耳边说了几句话。
炽热的气息扑洒在云莺耳侧,云莺一开始只觉得痒,可等她后知后觉意识到陈宴洲说了什么……
云莺一把抓住陈宴洲的手,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陈宴洲被她看的不自在,侧过脸去说,“没骗你,都是真的。”
云莺顾自呢喃,“可是,怎么可能呢?”
林淑清再怎么说也出身勋贵世家,从小接受到的教养,堪称严苛。再来,如同他们这样的世家贵女,出入都有丫鬟仆妇寸步不离的跟着。说句一脚出,八脚迈,那真是一点也没错。
姑娘们身边严防死守,想见个外男都难如登天,要与外男发生点不可言说的事儿,那更是不可能。
云莺不太相信,“你别哄我。”
陈宴洲笑了,“我虽与林淑清不睦,但绝对不会拿一个女人的名声开玩笑。”
“那就是真的了?”
“千真万确。”
从陈宴洲口中证实这个消息,云莺依旧不太相信。
林淑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她偷情?!
之前的日子多美啊,老公不在身边,不用上赶着去伺候,公婆体贴,妯娌和气。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照应好,手中还有大把的银子可以花销,想回娘家也就回了。
如此好的日子,别人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她却一点不珍惜,难道真是被人宠的昏了头,脑袋糊涂了么?
云莺不好褒贬林淑清的做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别的苦衷。
但哪怕是有别的苦衷呢,难道就可以对婚姻不忠了?
云莺想七想八,脑子里一片混沌。
突然她感觉身子一轻,直接被人拦腰抱起来。
云莺大惊,她还穿着寝衣,还衣衫不整。
她忙拍陈宴洲,“你抱我起来做什么,先让我把衣裳穿好啊。”
陈宴洲不看她皱成一团的寝衣,轻笑着说,“屋里太昏暗了,我把你抱到窗台去。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衣裳。”
陈宴洲是如此说的,也是如此做的。只是他言语虽克制,行为也算礼貌,但那眼神如狼似虎,怎么瞧都带着满满的攻击性。
云莺心肝颤了颤,想到这人如今已经和离,勉强算是单身……
她默默的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赶紧又给脚上套上一双绫袜。
做完这些,外边响起吴大娘敲门的动静。
吴大娘见开门的是那位容貌出色的公子,云莺姑娘则坐在窗前在梳头发。
她一时间也摸不清两人到底什么关系,总不能说云莺姑娘是这位公子的相好或外室吧?
看着有点像,但也不太像啊。
想不出个所以然,吴大娘就不想了,只招呼二爷与云莺说,“我给姑娘端了些热水来洗漱,还给这位公子准备了热茶。不知公子用过早膳没有,我稍后去斋堂,一并取些早膳来。”
陈宴洲帮着接了茶水过来,另一只手又接过了云莺洗漱用的热水。
做完这些,他才问云莺,“早膳想在斋堂吃,还是去山下吃些什么?”
云莺想了想说,“在斋堂吃吧,若有粥的话,我想吃点粥。”
二爷闻言便吩咐吴大娘说,“取两份粥,另备些小菜来就好,别的不用张罗了。”
他出京时,特意在京城一家老店,给云莺带了些烧麦与花卷、玫瑰卤馅饼之类。东西放在专门的食盒中,现在还是温热的,就粥吃正好。
吴大娘得了吩咐,欢喜的下去准备了。
这厢云莺自己梳头总梳不好,气馁之下,她想着直接在脑后扎一根发带算了。
也就是此时,一把秀发被人接到了手里。
二爷一手握住长如缎子似的长发,一手拿着梳子,他狼狈的梳了两下,头发倒是很容易梳通,就是要梳发型的时候,二爷手忙脚乱,半天也没整理出个样子来。
没办法,最后只能是从云莺手中接过发带,勉勉强强将头发扎成了一束。
云莺全程没带动的,只沉默的任由他施为。等察觉头发扎好后,她伸手一摸,忍不住笑了。
二爷也笑了,清俊的眉眼中此时都是畅快至极的愉悦。
二爷说,“回头我好好学学。”
云莺“嗯”了一声,也没反问他,一个大男人学这个做什么?
她起身去洗漱了,二爷则亦步亦趋跟着她。
跟着她到净室,又跟着她出来。
看她清洗手脸,又看她认真的往脸上抹了些润肤的香膏。
云莺本还想画个淡妆的,但二爷一直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着。她又不是石头做的,那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她手都有些抖了,那画眉的笔也抖啊抖的,总感觉会画出一条蚯蚓来。
二爷摩拳擦掌,眼瞅着也想上上手。
但这是他现在可以做的事情么?
即便他与林淑清和离了,但他又没对她表露追求,更没说过要求娶的话……
云莺最终也没有画眉。
好在她眉形不错,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眼似水杏,黑白分明。
就真的,即便是素颜,也有浓眼的效果。单是往那里一站,便出类拔萃,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吴大娘很快端了粥来,云莺与二爷就着他买来的点心,用了顿迟来的早膳。
许是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许是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舒展,云莺难得有了胃口,一整碗粟米南瓜粥她竟喝完了。
吴大娘见状,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还打趣云莺说,“公子一来,姑娘胃口都好了。之前一天用不了一碗粥,人看着都消瘦了……”
吴大娘被二爷放了假,欢天喜地的收拾了东西回家去了。
云莺与二爷倒是没下山,两人饭后就在灵惠寺转悠起来。
期间二爷不免问起她,“前几天是不是心事很重?看着确实比之前消瘦许多”,话是问的云莺,但对于答案,二爷心中有数。
他看到她时,她就在梦魇中。
她是心里负累很大的人,总好像与他好,就悖逆了伦理纲常,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
为此他总是好奇,心想她年少时就在长安候府的庄子上,难道庄子上的嬷嬷是这么教导他们的?
应该不是。
毕竟那庄子上的姑娘,都是要送与权贵的。给权贵做个通房妾室,已经算是走运了,其中绝大部分人,也不过是做个没名没分的美人,或是可用于交换、赠送的丫鬟之流。
既如此,有太高的德行操守,不是致命的么?
真要是如她这样,那边的丫鬟有几个能活下来?
他不止一次想问她这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好奇。但理智又让他保持沉默,就像是听到“对影成三人”,听到那一串物理原理时一样。
陈宴洲至今不会对云莺提起这些,但说到她“瘦”,却又忍不住蹙眉。
他攥了攥掌心,非常细瘦的一把。那手腕似可轻易折断,骨瘦伶仃的让人看了惊心。
陈宴洲第一万零一次后悔,不该带她回京的,更不该将她自己留在灵惠寺,还一留就是这么长时间。
她如此瘦弱,他负主要责任。
云莺被攥住了手腕,微微用力挣扎了两下。可陈宴洲抓紧了,就是不放手。
云莺压低声音说,“你放开我啊,好多人看着呢。”
许是两人容貌都太过出色,举止又太过亲密,一路走来,不少人盯着他们看。
其中有几个人,对着二爷看入了神,随即又恍然大悟,似是认出了他来。
这愈发让云莺心惊,好似做了丑事,被人捉女干了似的。
然而,她想挣开,陈宴洲却不让。
男人察觉到她的反抗与挣扎,停下脚来看着她。
“云莺,我和离了。”
云莺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啊。”
“和离的意思是,我现在是单身,我可以追求你。”
云莺:“……”
她迟疑了许久,才轻声嘟囔,“那也要我愿意啊。”
“难道你不愿意?”陈宴洲看着他,眸中漾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云莺,难道你想对我始乱终弃。”
并不知道自己与他什么时候好过的云莺,此刻正在琢磨,怎么就始乱终弃上了,她的行为已经这么恶劣了么?
耍嘴皮子云莺指定不是二爷的对手。
即便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理,但在二爷的狡辩前,好似她真就成了没有理的那一方。二爷随口一句,“云莺你没有心”“你从没说过欢喜我,不过是我单方面欢喜你”“谁让我这样喜欢你呢,你即便负了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真的是,二爷是深谙语言的力量的。
短短几句话,把云莺拿捏的死死的。
本来她还在纠结,二爷都没正儿八经的摆出态度追求她,他甚至都没说过欢喜她的话。可让二爷黑白一颠倒,赫然成了她对不起二爷,她成了负心薄幸的一方。
云莺的表情都是懵逼的。
她更顾不上始终被二爷拉着的手了。此时此刻,她满心都在敬畏:怪不得二爷能当状元,除了书读得多,嘴皮子也得厉害才能当状元吧。
就像她,笨嘴拙舌的,就只能被人肆意拿捏。
明明她全身都是理,可她的理说不出来,就成了没理的一方。
她真有点委屈啊。
委屈的云莺再次扯了扯自己的手,不想和二爷走一起了,二爷却轻笑着说,“别闹,我不拉着你,怕你撞墙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