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礼部侍郎府上,辞别了一送再送的大师兄夫妇,又将另外一位师兄,也顺道送到了他府上。
谢绝了这位师兄留饭,陈宴洲坐回马车上,面上表情依旧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半点躁乱与忧心。
直到进了荣国公府,进了他自己的院子,陈宴洲的面容才彻底冷下来。
待他进入书房中,坐在太师椅上,陈宴洲的表情又已经变得平静,但平静的诡异。
他看着随雨,“说说吧,到底发现了什么。”
“属下发现,发现……”
他发现他们二爷头上绿了!
不仅绿了,甚至还可能喜当爹了!
当然,这句话随雨没有立马说出口。
他怕这两句话直接把二爷送走。
随雨就缓了缓,将昨天听了安排,去了听禅寺之后的事情如何,一一说了说。
他有心多铺垫一二,给二爷个心理准备。二爷可能也是在做心理建设,竟没有让他少些絮嘴,直接捡重点说。
如此,随雨就按照时间行程,把事情如此如此如此交代一遍。
他昨天领了命之后,直接带人出了城,去了林淑清拜神求佛惯常去的听禅寺。
听禅寺因多供皇家亲眷,与宗室勋贵们拜佛所来居所,往来戒备森严,他们颇废了一番功夫才潜进去。
进来倒好说了,随雨早先曾随二爷护送国公夫人过来,对这边的布局倒也清楚,他便直接领了人往客院方向而去。
譬如听禅寺这样大的寺庙,占地面积广大,客房自然多。
加上荣国公府簪缨世家,在听禅寺自然是有专门的客院来安置府中女眷的。
随雨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带着人潜伏起来。
但后来又考虑到,林氏若真有什么不妥,那些污秽应该不会发生在这座客院。毕竟林氏出行肯定会带上许多丫鬟婆子,众人居住在一个院子中,要发生什么事情指定逃不过这些人的耳目。
随雨心思一动,当即就让人分散开来,去其余没住人的院子藏一藏。
这一晚林淑清还没过来,自然无事发生。听禅寺寺里寺外风平浪静,只有呼啸的寒风在暗夜中使劲的吹。
林淑清是昨天半上午到的,变故是在昨天将要入夜时起的。
本来这一天随雨也以为会相安无事,他都准备安排人换班了。熟料,也就是此时,山门处传来轻微的动静,竟是有信客暗夜来访。
来人也没打算惊动人,甚至在小沙弥要带路时,都主动摆手拒绝了。而后,就在不远处的一处空院子安置下来。
也是这些人来了不久,林淑清闹着要吃宵夜。做好的燕窝粥与鸡丝粥端上来,她又闹脾气不肯吃,让丫鬟们端下去分吃了。
丫鬟婆子们能吃到主子的分例,俱都喜笑颜开。林淑清打发他们下去吃,自己则脱了衣衫做出安寝模样。
丫鬟们不敢打扰她,自然赶紧伺候她歇下,随即就带着主子不吃的东西回房了。
然后,不过小半个时辰,整个院子的人都睡死过去。
随雨在不久前就紧紧提起的心,在看到此情此景时,提的更高了。
若不出她所料,林淑清每月都来听禅寺的秘密,不久后就要暴露在他面前。
但这,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随雨为自家主子悲哀,偏又做不了什么。只能鬼魅似的跟在林淑清身后,想要看清楚究竟是哪个不想活的……
然他只跟了十多米,就跟不下去了,因为察觉到周围同样有人在窥伺。
若非他警觉性高,又早料到林淑清若真有女干情,且这么长时间还没暴露,对方该不是什么易于人物,便打起了十足谨慎。不然,但凡方才错一个呼吸,都要被对方抓个正着。
既然发现暗处有人,随雨便愈发机警。他落后的更远了,距离林淑清最起码有三五十米。
也好在林淑清没走多久,就到了那处刚有人落脚的院子。而她要找的人,似乎也早就在院子里等着她。
两人方见面,便难耐的发出一些声音,当下某个信息确认,随雨恨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猜到林淑清不妥是一回事儿,但她真有不妥,真给自家二爷带了一顶带颜色的帽子,那又是另一回事儿!
随雨真想不管不顾闯上前去,将那对奸夫淫妇捅个稀巴烂。
好在理智让他安静下来,侧着耳朵继续倾听那边的的动静。
那边似乎想闹腾起来,却又因为林淑清的一句话陡然僵住了。
林淑清尖锐的声音在暗夜中尤其响亮,“不行,我可能怀孕了……”
就是这一句话,震得随雨什么思绪都没了,后边那对奸夫淫妇在说什么,他也都没听见。
他耳朵嗡鸣,脑中一片空茫,明明感觉似乎有听见林淑清他们之后的对话,可又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事实证明,随雨确实是听见了的。
也是巧了,林淑清那女干夫住的院子,早先就被他安排了人藏进去。
许是没想到这空院子会藏人,许是没想到,常在河边走,也会有湿鞋的一天。那些人根本没想过会暴露,只是例行将房屋视察一遍,觉得没什么不妥便离开了,如此,便让随雨安排的人留了下来。
事后,那人黑着脸,把随雨自认为没听的后半截说给随雨听。同样也是从那人口中,随雨得知,那与林淑清偷情的女干夫,究竟是谁。
随雨不敢说出那个人名,只偷摸的窥一眼自家二爷的面色。
二爷面色很平静,平静的好似被妻子带了帽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二爷甚至还将雷霆刚送上来的热水,拎起来自己给自己冲泡了一壶清茶。
略品了一口,二爷放下茶盏,嗓音平静无波,“那人是二皇子,对不对?”
随雨猛一下抬起头,眸中都是惊愕的表情,似乎是在问:二爷,这件事你怎么猜到的?
要问二爷怎么猜到的,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他在元宵节当晚救下落水的林淑清,当时因着救人,没来得及看岸边都有何人在。但他眼角余光却瞥见,似有一着锦绣华服的高挺男子站在岸边垂柳旁。
事后细思,那人的容貌颇似二皇子。
只是当初那截河段本就灯火黯淡,加上那人又特意站在背光的地方,陈宴洲并没看清他的容貌,他也就再没想起过此事。
再次确认早先林淑清曾与二皇子有情,是他被贬到云归县为官后。
某一日收到京中人手寄来的快信,信中言语简单,只交代一件事,却是无意中撞破林淑清身侧一婆子,每月定时去往一家布庄送信。待那婆子一走,店里的伙计必定要速速去一趟二皇子府。
京中人手撞破此事纯属巧合,原还以为这是哪家府邸派在自家的暗探,还想着深入挖掘一下,以后指不定能给主子派上用场。却谁能想到,挖来挖去,挖到了自家主子头上。
就说当初写这封信给陈宴洲时,那留京的人手也是捏着把汗的。生恐撞破了如此丑事,要被主子发落;可若是不说,又愧对自己的良心。
不说这管事如何,只说陈宴洲接到书信后,当时还勃然变了脸色。
他那时候陡然意识到,当初他救林淑清时,二皇子应该就站在河边。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林淑清落水时,二皇子没有施救,更没有在后续荣国公府与长安候府定下两人的婚约时,出面反对或阻止。
二皇子是如何考量的,陈宴洲自然不知。那林淑清与二皇子曾两情相悦,甚至与两人婚后还藕断丝连,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但陈宴洲猜到了林淑清会暗地里与二皇子见面,却没想到,他们胆大到,竟还行了苟且之事,且是在听禅寺众多佛祖的眼皮子底下!
陈宴洲眸中风云凝聚,一时间一双凤眸冷的射出熠熠寒光来。但也只是片刻间,这些冷色又全都被他收敛干净。
再次看向随雨,陈宴洲的表情似乎更平静了。
他道:“说说林淑清怀孕的事儿。”
“这个啊……”随雨挠挠头,这让他咋说。
他吞吞吐吐,“据说是两个月身上没来事了,这两天早晚还有反胃的迹象……”
“不要说一句留半句,有什么你就说什么,偷情的又不是你,你在这儿藏着掖着做什么?”
随雨看二爷还有骂人的力气,可见还没有气糊涂。他当即就昂起脑袋,说话也有精神了,“那我知道的也不多啊,总共也就听来了这么几句。林淑清本来是要与二皇子多说些的,结果听禅寺中有小沙弥来讨好二皇子,又是送饭菜,又是送热水。偏也是巧了,林淑清院子里一个洒扫丫鬟,没福气喝到被下药的燕窝羹与鸡丝粥,那丫鬟半夜起夜,见林淑清的房门被风刮开了,守夜的妈妈却睡过去了。她去掩门,结果往里一瞅,发现林氏不在屋里,就闹腾起来了。结果闹了半晌,院子里的人睡都都跟死猪一样,还是努力掐人中,才把人掐醒过来的。出了这种事儿,林淑清只能赶紧回去了。”
有了这么一遭,院子里的人喝了下药的燕窝羹与鸡丝粥这事儿就瞒不住了。现在院子里人人自危,想赶紧揪出内鬼来。
他也是瞅准了有这些人看着,二皇子与林淑清指定没机会幽会了,加上也是想将这个消息赶紧告诉二爷,就留了几个人手在哪里,自己下一步下了山。
说完这些,随雨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开口了。
可他等了好一会儿,竟也没等到二爷开口。
这不对劲。
任是哪个男子被媳妇带了一顶绿帽子,那不说把媳妇打劈叉吧,最起码也要把女干夫收拾一顿。
可别说什么二皇子是天潢贵胄,他们小老百姓惹不起。
二爷可归不到小老百姓这一块儿去。
他也有的是心计成算,要收拾个二皇子,不过手到擒来。
但话又说回来,该怎么收拾二皇子呢?
还有林淑清……
这两个人,自己潇洒了,可却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要收拾他们,还要将这件事捂好盖子,要不然不仅自家二爷没脸,连带着国公府,都要蒙上一层灰。
随雨想问二爷有何打算,熟料,二爷再开口,却径直吩咐他,“你回去歇着吧。”
随雨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掏掏耳朵,“二爷,你让我做什么去?”
“没幻听,我让你歇着去。行了,快走,别在我跟前碍眼。”
随雨这次听清了,也不敢真的搁二爷这儿碍眼了。
他三两步出了房门,又将书房门掩上,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靠近书房那侧,雷霆在守着。
距离这么近,屋里说了什么话,雷霆听得一清二楚。
任是雷霆再是不苟言笑,平时总是板着一张死鱼脸,此时面上也不由的露出些震惊茫然的神色来。
随雨从他跟前走过时,雷霆还没缓过神。
等随雨在他面前挥挥手,雷霆总算从那震惊的思绪中醒过神来。但他张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随雨也不敢说话惊动二爷,只扯着气音与雷霆说,“注意点书房,有什么不妥,赶紧叫人。”
雷霆点了头,这之后果然寸步不离的守在书房外,连茅房都没去一趟。
然而,书房中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安静的一如往昔许多岁月里,这间书房会有的模样。
……
到了上午时,丁姑姑从小冯氏那边过来,说是小冯氏得知儿子在府上,特意下厨做了两道儿子喜欢吃的菜肴,请二爷过去文华苑用膳。
雷霆心想,别说是夫人做的菜肴了,就是天皇老子做的,主子现在八成也吃不下去。即便勉强吃下去,怕也食不知味。
但还未等雷霆上前去请示,陈宴洲已经推开书房门走了出来。
他站在朗日金光下,腰间的玉佩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莹润生光。如此一个怀瑾握瑜、朗月清风的矜贵公子,仪态雍容矜贵,神清而骨秀,单是这么看着,便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陈宴洲面上含着浅淡的笑,“劳母亲亲自下厨,我这便过去陪母亲用膳。今日归家还未曾去探望过母亲,原也是我的不是,我这就随姑姑往母亲院子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