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来看他的人,竟是肖晨。
叶君尧重重咳了好几声,拿起手侧的话筒:“没人能帮我,事到如今牢狱之灾我躲不过,只怪我自己不设防轻信于他。”
肖晨不语,眸子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人。
怎么说呢?
他们彼此之间是厌恶的,毕竟舒岁安与他同吃同住这件事上一直都受到叶君尧的强烈干涉,如若不是舒岁安的身体不适宜挪动,她早已被叶君尧带离柏林。
“叔叔怎么说?”叶君尧说着,眼睛有些犯红,低着的头颅又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肖晨看见,桌面上有水渍砸落,他没有点破那是泪。
他上飞机前联系过易衔辞,那方只有良久的沉默。
作为肖家子,他固然与隔着一些莫名的敌意,但如今肖家也不属于西南势力的一部分,况且他是舒岁安名义上的养父,加之叶君尧今时今日的局面也有他从前推波助澜的一部分存在。
当初提拔寒门弟子是为了不让西南的旧贵族同气连枝对外,从而壮大里面的势力起了异心,但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当初提拔的人如今一个个都面目全非。
肖晨心里默念,无非就是识人不清。
一只狼久久蛰伏,岂会一直蛰伏呢?
如今就算叶君尧认罪又如何,无非只是暂时平复了那些人熊熊燃起的异心,他亦是西南贵族出身的,自是知道暗地里的心思。
于叶家而言,叶君尧能够减刑就是恩赐的希望,家中的独苗苗,已经年近而立,哪里有所谓的宽恕,就算有,只怕他也受不起。
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
那天是个阴天,离开时狂风卷起,屋檐下有落水滴落在肖晨的肩头,一场酝酿已久的风雨正在悄然接近。
10月19日,肖晨搭乘飞机回到德国柏林的疗养院。
那天他对易衔辞说了什么,很多年后易衔辞恐怕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他只知道肖晨来了以后便一直没说话,离开前他说:“我可以让叶君尧人安全出来,但前提是我要舒岁安。”
易衔辞手中的杯盏落地,杯中没有饮过的水撒了一地。
当夜,他颤抖着手签下了协议,抬眸对上了舒岁安那双懵懂的眼,笔尖差点划破了纸张。
易衔辞陪着她用了晚饭,父女散步的时候,他才发觉对舒岁安理解的少之又少。
这个女儿本就是他强求来的,但得来后却没有真正关心过她,见过她发狂的模样,他连靠近都做不到,被吓怕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见惯风风雨雨,杀伐决断的人到老了后特别怕事,看着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养女,他怕得发了病,就被叶君尧安排进疗养院,偶尔他也会带来关于舒岁安的消息,但多半都是不好的。
他问她:“是不是有个很喜欢的人?”
舒岁安没有抬眸看他,如今她吃了药,人很乖很乖,说什么都可以。
“叔叔,阿晨说,喜欢的人都不要我了。”
易衔辞沉默吃饭,很久都没有在说话。
这天晚上临走前,他还是摸了一下舒岁安柔软的发顶,轻声问她:“喜欢你的人,不会不要你的。”
这是易衔辞第一次过问她的感情,舒岁安多多少少都有些诧异,但最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对他说:“阿晨说的是真的吗?”
舒岁安明显可以感觉到发顶上的手颤了颤,“别多想,好好治疗,下次和阿晨来看叔叔。”
话里话外,像是藏了些什么。
他走了,疗养院不能放人随便外出过夜。
入门前,她看到肖晨在通话,他说:“有事给我打电话,只要用钱能解决的事,就都不是大事。”
这话他本来说着无意,舒岁安从不干预他的私事,毕竟她不是他的谁。
.......
2013年10月21日,距离舒岁安离去后,周应淮已经像一个无头苍蝇找了她好久好久。
这几日周应淮一直找舒岁安,但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他一直给叶君尧打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葬礼事宜结束后,周老爷子状态也趋于稳定,他便动用所有的人脉关系找她。
西南的住址他是知道的,舒岁安曾对他说过,抵达西南的那天是上午,敲门多时,未见有人开启,猜想他们无人在家,便在外面等着。
他在车里等得睡了过去,醒来时却没想到一等等到了黄昏,他开窗透气,期间有人从他车前路过,抬眸看了眼叶家宅,嘴里嘟囔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贪来的。”
贪?
周应淮微微皱眉,透过院墙,只能看到叶家二楼的一角,覆盖着厚厚的窗帘,颜色很暗,什么都看不见。
这句话他不怎么在意,因为叶君尧这些年本就行踪不定,人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也是寻常事。有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是冯润华,问他在哪里。
他说:“西南。”
“找到人了吗?”电话那端冯润华了然于胸。
“还没呢,小丫头和我玩捉迷藏。”
冯润华并未多说什么,挂断电话前对周应淮说:“庭桉醒了,你赶回来的时候别误了时间,他好像有话对你说。”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抬起手腕查看时间了,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莫名烦躁。
他注定不能再这里久待,心想若是找不到叶君尧,只能等他处理完淮安那边的事再跑一趟。
天色渐暗,有人从拐角处走出,离得很远他就看见有人站在叶家门口。
肖晨看着那台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之外得车子,经年未见,如今那人愈发的俊朗了,怪不得引得舒岁安念念不忘。
夜色下,他站在叶家门口,心里忽然有一瞬的难过,他是替自己难过。
曾经他也是这样落寞的离去,但如今,他不用了。
他转身开门,里面实则有一个人,只见他死死咬着唇,才不至于让狼狈被肖晨窥见。
就在今日,他被肖晨保释了出来。
“你卑鄙无耻。”
话落一瞬,又瞬间跪地。
黑暗里,肖晨还是看见他眼角的晶莹,叶君尧的手死死攥着单薄的裤子布料,他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可以穿过布料划伤手心了。
“放她自由好不好?她不是赌注,不是协议,不是筹码,我把命给你,我去自首,只要你放她自由,你放过她吧,她已经够苦了......”
肖晨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命很值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