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风和日丽。
玉泉闹着让他陪他放风筝。
一个小孩躲在树后看了许久,盛玉清其实早就发现他了,但是没有说。
直到玉泉发现了他的存在。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呢?”盛玉泉盛气凌人,叉着腰扬着下巴冲他喊道。
“玉泉!好好说话!”盛玉清轻蹙眉头。
“他就是鬼鬼祟祟的嘛!”盛玉泉不满地说道。
玉宁长得很是可爱,一对大眼睛圆溜溜的。不知在哪里玩了一身泥,连鼻尖和脸蛋上也溅上泥点子。他好像一点也不怕生,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看。
盛玉清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面,便想拉着盛玉泉走,谁知玉宁冲着他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
盛玉泉拉下了脸,讥讽道:“谁是你哥哥?一个贱妾生的孩子,怎么敢叫哥哥?”
“玉泉!”盛玉清蹙眉道。
正说着,沈姨娘来了,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玉宁,叫大少爷,二少爷。”
盛玉宁像是没听明白似的,冲着盛玉清又喊了一声:“哥哥。”
沈姨娘慌忙捂住了玉宁的嘴,一脸歉意地说道:“抱歉,是奴婢没教好他。”
盛玉清拉着气急败坏的盛玉泉,对沈姨娘说道:“不用在意,我本就是他哥哥。”
回了院,盛玉泉因着这事儿闹个不停。
盛玉清却难得有个好心情。
他看着满地打滚,蛮横无理的盛玉泉,突然有些庆幸自己不止他这么一个弟弟。
还是乖巧可爱的孩子,更招人喜欢吧。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那句话起了作用,玉宁偶尔会跑到东院来。
第一次来的时候,盛玉清正伏案苦读。
一支荷花突然从窗户外冒出来,盛玉清伸头去看,就看见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哥哥,给你花。”
盛玉清看他湿了的鞋袜和衣袖,有些无奈地说道:“小心别着凉,你过来。”
玉宁乐呵呵地进了屋。
盛玉清吩咐下人拿来玉泉的衣衫给他换上。
又亲自拿来点心果子给他吃,然后坐回桌前继续读书。
玉宁看见了,坐在榻上吃东西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夕阳西下,盛玉清抬头去看,只见玉宁蜷缩在榻上睡着了。
他亲自把玉宁送回了西院,沈姨娘一个劲儿地跟他道歉。
“这孩子调皮,一个没注意,他就跑出去玩了。打扰大少爷了!”
盛玉清说道:“无妨,怎么说他也是我弟弟。”
沈姨娘红了眼睛:“多谢大少爷。”
之后,玉宁偶尔会来东院,每次来都会给他带礼物。
一朵花,一块石头,一个小玩具……
他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总是绕着他,哥哥哥哥,喊个不停。
他一点儿也不怕他,偶尔对他瞪眼睛,说重话,他也能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哥哥,别生气了,玉宁知道错了。”
那时他的年岁也不大,不明白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只觉得身为长兄疼惜幼弟也是应该的。
直到那一日,玉宁病了。
沈姨娘求到主院,父亲那几日去了外地,不在家。阿娘做主请来大夫给他瞧。
“家主不在,大夫我也差人去请了。别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好像我亏待了你们似的。”
沈姨娘连忙跪下磕头:“多谢夫人!”
大夫看了之后,只说是娘胎里带的弱症,开了几副药便离开了。
盛玉清去看过他一回,可怜的孩子脸色惨白,呼吸弱得都听不见了。
沈姨娘抹着眼泪,说道:“这可能就是他的命吧!刚出生那会儿老先生就说这孩子命不好,命里有一劫。”
盛玉清很讨厌这样的话。
若都信命,什么都不用做了,请个老先生天天算便是了。
罢了,有时候确实人各有命。
他刚想走,玉宁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哥哥”。
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盛玉清还是觉得自己被这一声“哥哥”困住了。
回到东院,盛玉清想出去给玉宁请大夫,却被阿娘的人挡住了去路。
“做什么去?”阿娘冷冰冰地看着他,“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有自己的亲弟弟不去关心,关心那野种做什么?野种命薄,强入豪门也无福消受!纯属活该!”
盛玉清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但是他心里明白,玉宁的病怕是跟阿娘脱不了干系。
好在父亲回来了,把玉宁送去了医馆,保住了他的性命。
盛玉清知道,阿娘已经起了杀心,这一次不成,必定还会有下一次。
可她毕竟是她阿娘,他没法把此事告诉父亲。
那一日,他听说清远道长来下面的道观讲道,便偷偷跑去求清远道长把玉宁收为弟子。
小小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
“哥哥也不要玉宁了吗?”
盛玉清压抑着心中痛苦,跟他说:“玉宁要好好跟着道长学本事,这样才能长成健健康康的大人。等玉宁长大了,就能回来见哥哥了。”
玉宁抱着他的脖子,不停哭。
直到现在他还能想起泪水浸湿他衣领的感觉。
见到那情形,连父亲都觉得惊讶。
“玉宁何时跟玉清那么亲近了?”
其实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的性子一向凉薄,即便是对玉泉都没有什么耐心。
可玉宁是不同的。
玉宁就像是他枯燥乏味生活里的一颗糖。
现在想来把玉宁送走这一步终究还是错了。
当时就该把他留在身边,好好地看着他才是。
那个女人把玉宁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等盛玉清知道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想尽办法去挽救。
为了掩盖玉宁就是寻陵者无名的事实。他不许任何人提起玉宁在清远道长身边长大的事,只说玉宁从小在庄子里长大。又故意对外散布谣言,说玉宁是个喜欢纵情山水的浪荡子。
那些暗中跟踪查探玉宁的人,都被他处理掉了。
可玉宁安生了没多久,又要去找什么地下仙宫。
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
若是让人知道,盛家与地下仙宫有关系,那盛家将永无宁日。
他派人暗中查探许久,最后追到了辛川岭。
他的本意是杀了所有的知情人,把玉宁抓回来。
可是他没想到,玉宁会毅然决然走上绝路。
再也不会有人追着他喊哥哥了。
熄灭了最后一支烟。
盛玉清捂着脸,泪如雨下。
一步错,步步错。
终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