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沉默须臾,蓝昊天忽然记起自己带来的补品。
“柏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说着,便将茶几上的油纸包拾起,递至柏清玄跟前。
柏清玄伸手接过油纸包,掂量一下觉得甚有分量,开口问道:“这里头装着何物?”
蓝昊天摸摸鼻头,羞赧道:“一点中草药而已,不值几个钱。”
“多谢。”
柏清玄收好补品,正打算开口请他留下用膳,却听蓝昊天道:“柏大人伤了腰身,怕是脏器有损。下官特意拜访了几位京城名医,都说肉苁蓉最补肾,还请大人煮来尝尝。”
提到这话,柏清玄心底一阵波涛汹涌。
一个断子绝孙之人,何须食用这种东西?
他忍不住嘴角一扯,佯笑道:“好,本官会抽空服用的。”
蓝昊天还欲多留一会儿,但见他面色不虞,以为柏清玄是累着了,赶紧起身告辞离开。
看着蓝昊天怏怏离去,柏清玄忍不住心如刀绞。
他的人生因被刺戛然而止,蓝昊天闯入他心扉的那一刻,亦是他心碎之时。
“只能如此了么?”
他要如何启齿,自己失去了延续香火的能力?他要如何坦诚,说他对一名男子动了心?
无论是柏家家法,还是圣人教诲,都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只能紧紧捂住伤口,咬紧唇瓣滴下两颗热泪。
晚间,金弈辉请他去花间阁用膳,顺便聊聊截粮一事。
柏清玄极少出入风月场所,最多也就去去赌场,这还是头一回来金家的青楼。
“子玦,你总算是来了!”
金弈辉挽住他胳膊,扶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大堂。
花间阁生意兴隆,夜间正是人多时分。举目望去,整个大堂人满为患,嘈杂又热闹。
“金兄,为何今日不约在茗香阁了?”
柏清玄性格偏静,不喜欢这种闹哄哄又卿卿我我的场合。
金弈辉狡黠一笑,小声道:“自你受伤以后,我便一直忧心一事。”
“何事?”柏清玄语气惊愕。
“你的终身大事,”金弈辉笑得越发猖獗,揶揄道:“我们柏公子名动天下,却至今尚未娶妻,为何呢?”
若是以前,柏清玄一定会淡淡答一句“婚姻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他双亲早亡,府上无人可以做主他的婚事,自然一直拖延至今”。
可目下他的病情,却令他顿时失语。
“怎么了?不高兴?”金弈辉见他面色阴沉,以为是他说错了话,赶紧道歉道:“抱歉抱歉,是我嘴欠,上去罚酒三杯成不成?”
“无妨,”柏清玄强忍住不甘,平静道:“金兄说得没错,我的婚事确实是个大问题。只是不知,金兄有何高见呢?”
金弈辉面露尴尬,摸了摸后脑勺,笑道:“不敢不敢,我也不是你爹娘。作为结拜大哥,只能给你介绍一两个人间绝色试试,看看能否唤起你的尘世之心?”
“绝色?”柏清玄忍不住重复一句,再美的天仙也不如他亲娘。
这些年来,府上长辈也并非全无动静。
陆陆续续给他介绍过好几位姑娘,只是他要求甚高,没看上人家罢了。
现如今她们已经嫁作人妇,膝下孩儿成双,竟不知要为她们高兴,还是为自己感到悲伤?
“金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柏清玄淡声道,“人已经在雅间了么?”
“嗯。”金弈辉点头,“两个都是花间阁的花魁,无论品貌或是才学,都非俗物。子玦不妨与我一道上去看看!”
二人走进雅间,一股甜腻馨香的味道扑面袭来。
柏清玄闻不惯这浓郁的脂粉味,抬手掩了掩鼻底,道:“金兄,你该叫她们素颜出来见我!”
“抱歉抱歉,忘记你不喜欢浓妆艳抹了!哈哈!”金弈辉弯腰陪笑道。
两位美人见扇门打开,赶紧从帷幔后头小步迈出。
“奴婢拜见柏大人!拜见东家!”
二人皆是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的美女,微微屈身福礼,模样娇俏可爱。
金弈辉赶紧上前一步道:“快快免礼,给柏公子看茶!”
他转身对柏清玄道:“知道你有伤,今晚特意撤了酒席,只让他们用食盒传菜。”
小几侧面是一扇圆形窗棂,金弈辉与柏清玄相对而坐,冲他笑得意味不明。
“奴婢溪言给柏公子敬茶,祝柏公子前程似锦!”
递来杯盏的是一位五官柔媚的女子,她睫羽轻垂,唇若桃瓣,媚而不俗,十分耐看。
“好,柏某敬姑娘一杯!”柏清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溪言抬起杏仁一般的眼眸,笑着觑了他一眼。
柏清玄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怔忪。
那双灵动可爱的眸子,像极了当朝公主古灵月,只可惜二人云泥之别。
“子玦?”金弈辉很快发现异样,轻声问了句:“子玦你怎么了?难不成看上溪言啦?”
柏清玄迅速收回神思,掩饰道:“没,就觉得溪言姑娘长得像一个人。”
“你也如此作想啊!”金弈辉拊掌大笑,“哈哈!我就说嘛!溪言可是这花间阁人人追捧的花魁公主,与宫里那位有些像吧?”
“嗯。”柏清玄低垂着头,又抿了一口热茶。
“快,给柏公子展现一下你的拿手技艺!”
金弈辉冲溪言吩咐一句。
“是,东家。”
溪言轻轻退后,隐至层层帷幔里头。
桃粉色的纱幔轻轻晃动,幕后倩影抬手轻抚,一道清幽古朴的琴音倏然响起,直击柏清玄心房。
世上绝色少有,琴技能到如此境界的技师更是少之又少。
柏清玄不觉侧耳倾听,心中质疑这等琴音怎会出现在花间阁这风月之地?
“如何如何?”金弈辉见他听得入神,探身附耳问道:“这琴弹得不错吧?”
柏清玄未有回答,继续静心聆听。
琴音空灵,曲调和缓,似山谷涓流,似苍山崖柏,时而轻快时而忧伤,沉浸其中仿若置身世外桃源,忘却一切烦恼。
曲末尾音悠长,好似苍鹰展翅跃上云霄。
“溪言姑娘如此绝技,怎会流落到金老板手里?”
柏清玄忍了很久,终是问出心中疑虑。
金弈辉立时面色一沉,揶揄道:“怎么?我金弈辉也算是信朝有头有脸的风雅人物,怎就不能收留溪言了?”
“回柏公子,”溪言婀娜的腰身微微挺直,柔声答道:“奴婢曾是书香门第的闺阁小姐,只因阿爹牵扯进一桩走私大案,后被朝廷革职查办,牵连全家罚为罪奴,这才投奔了金老板。”
柏清玄听完心下一凛,赶忙问道:“是哪一桩走私大案?你阿爹是何人?”
“海洲嘉县走私象牙、玛瑙案,”溪言垂下脸,抬手微微一福,“阿爹正是嘉县前任县丞林信。”
“嘉县?县丞?”柏清玄重复一遍,忽而想起章正曾任海洲嘉县知县一事。“可是与知县章正一同被捕的?”
溪言面上一惊,很快遮掩过去,“是,阿爹是章大人副手,二人感情深厚。只可惜,章大人案发后被贬官去了永州平山县。”
“竟是如此。”柏清玄垂下眼帘,默默沉思须臾。
“我就说嘛,溪言怎会如此知书达理?”金弈辉出来圆场,“没成想你还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之前还当你是瞎说八道呢!哈哈!”
溪言忍不住抿嘴一笑,道:“奴婢何至于欺骗东家?既做了东家的人,自然不敢胡乱编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