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安低着头从书房走出来,叶列娜双手揣在怀里,靠在门廊上等他,还是那身漂亮的小礼裙。
他最后没能回答那个请求,对峙当中时间静默了很久,像是秒针每一次先前跳动都被减缓了数十倍。这样的天降大任他首先就觉得不是自己能把持得住的,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普通青年,忽然告诉他你在维护世界和平这件事上大有用处?开什么玩笑。
他甚至才刚刚学会怎么扣动扳机。
光是狩猎大蛇都快要了他的命,地窟里的惊心动魄才刚过去两天,自己在疗养院昏迷不醒了27个小时。现在刚睁开眼庆幸小命还在,忽然又说还有比大蛇更牛逼的存在,非他挺身而出不可。这一切顺水推舟随波逐流一样自然地落在他脑袋上,却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意愿,像是欲加的王冠要把脖子压垮。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在这一次次的危险当中送命。一开始他只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在一潭死水的人生当中掀起些波浪,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霍尔.弗里德或许明白这点,明白平凡了二十二年的青年一下子拿不出那样的壮志凌云,所以没有强求他一下子给出答复,而是说,“你可以慢慢去做决策,未必要在今天。”
“在想什么呢?”声音在他身边,“垂头丧气像什么样子,他吓到你了?”
叶列娜脸上泛着红,来自酒精没有被完全代谢掉的皮肤充血,这样让她看上去反而更柔美了,没平时那么冷冰冰。
陆西安耸耸肩,“是吓到我了……好恐怖,我一度以为他要吃了我,好像我是什么桌上切好的蛋糕。”
“看样子挺顺利,还有闲心思打趣。他和你说了什么?说来我听听。”叶列娜说。
“诶唷,说来话长……”
陆西安正打算说,想起霍尔.弗里德的话,他听到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事关炼金术的大业,哪怕有人拿烧红的火钳子撬开他的嘴也不能说。这个保密范围他不确定包不包括叶列娜。
“你不是还要挨个跟那些客人打照面吗,这种社交场合你不在怎么行?我的事情没那么重要啦。”陆西安努力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倦了,跟那些人周旋没意思。”叶列娜无所谓的说,“不过现在你也是大红人了,很多人争着抢着想要认识你。”
“认识我?通过我给他们介绍庶民的生活方式吗?”
“因为你是第一个被邀请上二楼的,能和我父亲单独会面,这是议员和大法官都没能获得的殊荣。现在底下至少有十几个来自政商两界的大佬想要认识你,在你走下楼梯的那一刻,他们就会带着酒杯围上来和你握手。而你先握上谁的手,就意味着先走进了谁的权力圈。”叶列娜的口吻像是告诫。
“怎么听起来那么像选妃?”陆西安不由得感到紧张,“你们家到底是什么王公贵族!”
“错了,你才是那个被选的妃,只是恰好很多人都选了你。至于弗里德家族,你以后会明白的。”
“那这样生活也太有压力了……”陆西安喃喃自语。
叶列娜好像没听到,点了点他的后背让他往右边看,不是下楼的方向,而是走廊的另一头走,一间厕所。
“反正你也没事了,我们找机会溜,如何?”
她把盘好的长发扯开,仰起头,让黄金色的发丝瀑布那样松散下来,“难得来一次伦敦,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给你机会带我去散散心。”
陆西安深感这是个好主意。
“走!”
陆西安和她不动声色地绕过侍者和客人的眼线,走向二楼的卫生间,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豪宅的卫生间也相当气派,一进门不是臭味反而是沁鼻的玫瑰芳香,比陆西安家客厅还要大,一整块墙的镜子透亮的就像水晶,地板上的大理石能映出来影子。
叶列娜打开了卫生间的飘花窗户,让空气涌进来冲散香薰的浓郁气息,陆西安才明白他们要做的是什么。不管正门还是后门,要从这里离开就必然要下到一楼,然而他们到一楼的瞬间就会像大明星被粉丝接机一样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的选择很明了,不走门只走窗户。二楼的窗户离地面不到四米,可以避开任何一个客人直接跳到花园。
“我们要跳下去?”陆西安还不确定。
“你的体质远比之前要强,不会骨折的,除非你头着地。”叶列娜下一步蹬上了窗台,她穿的是裙子,一截大腿裸露出来,“记得触地的时候往前滚,要扩大接触面积,减轻缓冲。”
说完她就从窗台一跃而下,陆西安赶忙扒上去看她有没有事,往下看她已经落在了花园,朝上面张手让他赶紧下来。
“你是猫吗?动不动跳来跳去的。”
陆西安也鼓起勇气,一个后撤步加助跑,猛得从卫生间的窗台跳出去,凌空的时候仿佛脱离了重力,身体霎时间变得像羽毛一样轻。落地重重滚了一圈,最后屁股坐在花圃里,他检查了下身上,唯独把那身昂贵的西服弄得脏到不成样子,原来真的没什么事。
陆西安笑了,从二楼洗手间出逃豪宅,这事只有神经病才能想出来。
叶列娜搭了把手把他拉起来,迎着风跑去地下车库。车库里一辆跑车上面的防尘布被一把掀开,里面是辆赤红的法拉利拉斐尔(LaFerrari),声感将引擎启动,头灯闪烁,车门像巨龙的双翼张开。
“卧槽!法拉利拉斐尔?这超低底盘!这为空气动力学设计的线条!太他妈帅了!”陆西安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他只在网络视频里见到过这台车,标价2250万,法拉利的集大成之作!这玩意本身是按照F1赛车的方向设计的。
“哦?你还懂跑车?”叶列娜说。
“拜托!法拉利公司为了庆祝诞生十周年打造的超级跑车!敞篷版全世界只发售了210台,其中一台就在你家的车库?我快要晕倒了老天!”陆西安一感到热血沸腾就习惯性地把领子拉下去。
“那还不坐进来感受一下?”
叶列娜一双长腿大方地迈进这辆超级跑车,定制的操作系统用指纹驱动,引擎发动起来的声音像是风啸。
陆西安跳进车里,整个后背贴合在真皮座椅上,能感受到整辆车的脉络。他闭上眼,嘴里还念叨着:“6.3升V12自然吸气引擎,油电混动,联合输出功率高达708千瓦,百公里加速只要2.6秒!这是台车吗?这是台艺术品啊!”
叶列娜给他这种反应弄得嘴角微微勾起,“还算识货。你开我开?”
“我没驾照的亲。”陆西安真恨自己不会开车。
下一秒,车库的卷帘大门打开,叶列娜一脚踩下油门,法拉利拉斐尔像是匹脱缰的野马蹿了出去,轮胎和跑道摩擦,带起一溜青烟。她的满头金发飞扬起来,陆西安肾上腺素在此时也上升到极点,在安静的富人区里忍不住大呼小叫,他透过后视镜去看身后,侍者才刚刚发现了自家小姐不见,从花园里找出来却已经迟了,只追上法拉利扬长而去的尾烟。
“我们去哪?”叶列娜顶着狂风大声说。
“去泰晤士河畔、伦敦之眼!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去坐那个摩天轮了!”陆西安嗓音拉到最大。
他有一个梦想,去坐小时候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个,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
另一边,侍者重新敲响了书房的大门。
“请进。”
霍尔.弗里德静静坐在沙发上,半边身子沉进阴影里,闭目养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先生,叶列娜小姐开走了您那辆法拉利拉斐尔,和陆西安一起出去了。宴会就要开始,要去追他们回来吗?”侍者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了,随她去吧。”
侍者送来一根剪好的雪茄过后就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就像进来时那样小心,不敢多做一点打扰。
霍尔.弗里德两指夹着雪茄,用长火柴熏烤着点燃,站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浓厚的烟雾喷打在玻璃上。望着那辆法拉利离开的方向,眼里盛大的烈火中,却还藏着疲惫与惋惜。
他想起了陆西安的父亲,想起了若干年前,就在这个房间里的对话。
法拉利出了康普顿大道,拐上国会山庄附近的国道,开始更加肆无忌惮的加速,迎面而来的气流都像是台风。
陆西安却觉得这样爽到了极点,这种感觉叫做自由。法拉利在车流当中超过每一辆在他们前面的车,树木、建筑、路灯都化作了轮廓不清的影子,迅速从视野中被拉开距离,导航的声音急促地在重复“您即将超速!”,但在他耳朵里只是背景噪音。
“我们怎么总是溜号啊,我说!”
陆西安的目光盯着叶列娜的侧脸,心跳在耳中回荡,和引擎的轰鸣完全融合。
“那也要问问你,为什么总是愿意跟着我溜号。”
陆西安听了,笑得停不下来。本质上他们两个都是会翻墙上网吧的那种人,只是生的不同罢了。
他们先是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兜风,时速卡着每节路段的最高时速,沿着宽阔的主干道经过公园与绿地,又闯进市区维多利亚风格的砖砌建筑群里,路边的景色总在变化。一直到两个人的神经都疲惫下去了,才降下速度驶往泰晤士河畔。
高亢奋的状态下时间总是度过得格外的快,这时天色开始暗了,法拉利停在银禧公园边的小路。这里是1977年为了纪念伊丽莎白女王登基25周年修建的,一片视野极佳的草坪公园。从这里下车正好可以看见伦敦之眼半悬在泰晤士河南岸,如同一枚通天的银色圆环,32个玻璃轿厢均匀地围绕着它上升降落,行走起来就像是时钟。
在陆西安那个年代,它曾经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投射出来的影子连河流都倒映不下,坐上它的轿厢升到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伦敦。
陆西安急急忙忙蹦下车,趁着售票处还没有排起长队,冲过去拿paypal买了两张乘坐的票。
“能付钱请大小姐坐摩天轮是我的荣幸。”陆西安一边耍嘴皮子一边晃悠着手里两张纸质票。
他们赶在太阳还没落山前坐进了轿厢,本来容纳6到8人的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个,四面都是玻璃。轿厢的门缓缓关闭,没有惊心动魄的加速或突然的跃升,只有一种平稳而渐进的上升感。他们在银白的钢铁框架里上升,能看到河水从天边涌现过来,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桥梁的轮廓在水面上留下优雅的倒影。
随着高度的上升,周围的城市景象也越来越模糊,街道上的车流变得像流动的彩色线条,行人像蚂蚁一样穿行于城市的肌理之间。陆西安兴高采烈地指了指大本钟,这是他第一个认出来的地标建筑。
“它就在你家边上,离那么近,你一次也没有来坐过吗?”经过高度亢奋陆西安的脑子变得冷静。
“没有人会一个人去坐摩天轮吧。”叶列娜看着外面说话。
“那样好孤独啊。”陆西安说。
然后就不再说话。
其实陆西安也是这样一个孤独的家伙,他没有和别人一起做过摩天轮,今天是他贡献出来的第一次。偌大的轿厢里,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升往天空。
叶列娜说的没错,没人会选择一个人去坐摩天轮。所以他从来不敢走进游乐园,从来不敢一个人坐上摩天轮。
那种封闭而独立的空间,周围要是没有任何人说话,寂静的环境会让人感到孤单得想要发疯,他无法忍受那种与自己对话的沉默,仿佛被困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中。所以他即便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会把电视打开,他不看,就光听,重点不在于电视播了什么,而在于声音能让家里充实起来。
他没有多少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要是想象自己坐在那缓慢升起的轿厢里,如果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可太孤独了。
他至少这一刻很庆幸叶列娜在他身边。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陆西安鬼使神差地问。他们所处的轿厢还在抬升,视野开阔起来,一眼能望见天际线上溢出的夕阳。
“问。”叶列娜两条手臂交叠在一起,气势上汹汹。
陆西安拉下去领口,领带紧得他喘不上气,他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莫名的有股不安笼罩在心头,像是无垠的天幕里扩散的暮色,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他憋住了一口气,让这口气抵在胸膛,好让自己有底气能说出来话。
“大姐头,你……是不是有意要接近我的?”
陆西安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说完之后想要扇自己两嘴巴,心底涌现出莫大的后悔。
该死该死该死!自己这张狗嘴从来说不出合时宜的话!
“你是认真问的?”叶列娜偏了偏头。
“嗯。”
“你,从我父亲那里听说了?”
叶列娜的话让他心死了半截,一下子像是得了哮喘,要用尽全力才能保持呼吸。
“嗯。”
他一直想不明白啊,他这样一个毫无特色的年轻人,凭什么能够一飞冲天和一群优秀的家伙同台竞争?自从霍尔.弗里德说过他这一切都是被编排的,有个想法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孤高自傲的叶列娜为什么总是出现在他周围?那个问题是他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的,真正回顾起来,他有什么可特别值得关注的?他甚至还没有叶列娜家的管家侍者体面,更别提那些挤破头也想巴结上她的精英层级的男人。但如果自己是有利用的价值,那么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他不是走狗屎运获得了命运女神的青睐,而是女神想从他那拿走什么。
也许是他的价值,也许是他的命。
时间安静了一会,可轿厢还在保持上升,他真希望这滞空的时间能够赶紧过去,一分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陆西安,你在炼金术的大业里至关重要。我父亲一直坚持说,对你只可引导,不能强迫,只有你自身愿意你真正的潜能才不会被埋没。炼金术的等价交换里必须发自内心等式才能成立,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在放任你。”叶列娜说。
“原来是这样。”陆西安轻轻说。
他想起老A早就告诫过他叶列娜是个坏女人,包括整个炼金术界水都很深的。是他自己没有听劝,所以怪不得任何人,他不怪她。
“但是,我不能看着他为了炼金术所谓的大业奉献一生郁郁不得终。诛杀僭王的大业,仅仅凭我,不够。我得帮他,这是我欠他的——恩。”
恩,她用的是这个词。说出口的时候陆西安看着玻璃里倒映她的眼睛,发现她好像快碎了。
“我懂了,其实你是因为我能帮到你父亲,对吗?那就对啦!我说呢,堂堂超级大小姐能陪我玩已经很荣幸了。”陆西安眼睛一闭,什么也不去想,满口胡言乱语。
“我以为你的反应还会更加强烈一些,比如吼着质问我。”
“我没那么没品,大老爷们怎么能对着女孩子大呼小叫,对吧?”
陆西安强忍着鼻头的酸楚说,“从小我老爸老妈就教我,男人无论贫穷还是落魄,都要拿出男人的样子,对女士不能粗鲁。而且我要是敢对你不礼貌,我怕你把我直接从摩天轮上踹下去,我还活不活了?”
陆西安有一个习惯,他总会自己给自己的怯懦和退缩找借口,找出合理性。这个借口从不是为了搪塞别人,而是为了劝服自己。
“我知道你骗我。你看,我这样的人哪能比得上周防老A那样的精英,我知道自己很普通啦,普通到尘埃里,风一吹都会消失的。”他说了这句话后就不再出声。
属于他们的这节轿厢缓缓攀升,终于抵达伦敦之眼的至高点。橙亮的夕光充斥在轿厢的每一处角落,不再有任何影子遮掩,一切喧嚣与纷扰都在定格在脚下,443英尺的高度让整个伦敦都尽收眼底。
在2000年开放时它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直到2006年才被南昌的“南昌之星摩天轮”超越。无数报纸都刊登过乘坐伦敦之眼的美景,但陆西安仅仅只是听闻,那和亲身体验不一样,真正的身处轿厢的时候,泰晤士河就在脚下流淌,如同一条流动的光带。他能看到大本钟和圣保罗大教堂屹立在夕阳下,历史的恢宏仿佛铺天盖地地冲刷而来,那种感觉像是浑身的血热了起来,涌进心脏。
原来只有自己到过伦敦,世界上才真正有了伦敦,一切都是那么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陆西安凝望着窗外,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他想起村上春树写过的一段话。
“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其实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十八岁之后是十九岁,十九岁之后是十八岁,就一直这样。”
叶列娜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地站在夕阳里,背后是一轮巨大的落日,那些光透过她的身体,像是挂上一层如梦的轻纱。
“只有那个时候我是自命不凡的,我总觉得我能成大事,只是还没到大显身手的时候,还没遇见我的伯乐。后来半追半赶半胁迫地混成了成年人,我又发现不是这样的,这世界上有70亿人,哪怕万里挑一的天才也有70万个,我又算什么?我没有才能也拼不过脸,从小到大那么多年连一个能看上我的女孩子都没有。”
陆西安无所谓地陈述着这些事情,眼睛始终没有去看她,语气里好像在说别人。
“很小的时候,我有一次代表学校去参加英语演讲。那天早上天还没完全亮我就起来了,穿上我最正经的衣服,踩上新买的鞋子,偷了我妈的定发喷雾搞了个大背头,在家里一遍一遍背着写好的稿子。但是我这个人的抗压能力一点也不行,越是要上场了我就越紧张,腿脚哆嗦,越背越磕巴,越背越磕巴。等到上台的时候,没词儿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还在想怎么样挽回点面子,鬼知道当时脑子想的什么就表演了一套卓别林的经典动作,就是《摩登时代》里那种夸张的舞蹈。底下突然开始爆笑,几个老师冲上来把我放平,他们觉得我有痫病,我躺在台上聚光灯打在身上脑袋一片空白。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比起演讲可能更适合做一个默剧谐星,从那以后我失败的一生就开始了。”陆西安咂咂嘴,其实他英语说得真的挺好。
“你还有这种故事啊。”叶列娜回应他。
“好笑吧,这种半吊子的小孩长大了又能好到哪去?我这样半吊子的成年人能跟老A他们共事纯粹是我走狗屎运了,如果不是我老爸在这个公司工作过,我估计连加入这里的机会都没有吧?我这样的家伙没才艺没特长,什么都平平无奇……但是你骗我,那至少还证明我有用对不对?”
陆西安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好好的闭上嘴。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嗓子里仿佛堵了一团莫大的气,只要再说下去,他的眼睛会酸到流眼泪。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哭出来,他只好看向窗外,此时正有一行飞鸟越过伦敦上空。这是一段极漫长的沉默,最终以叶列娜的开口作为结束。
“陆西安,抱歉。”她这一次没有管他叫小羊羔,“但我需要你的潜力用在炼金术的大业上,和我一起前往冰岛。”
苦衷和借口可以有很多,她不愿意去找,那些看似好听的借口只会像温柔的刀子划开心脏。
“我明白啦,你接近我就是为了今天。”陆西安挤出一个笑容,说,“你不用跟我道歉。其实我还挺庆幸的,你接近我这样至少说明我是一个有用之人,还有人愿意信我能够成事。”
这时轿厢顺着圆圈开始下降了,他们只在最高点停留了不到几分钟,影子就从脚底漫上来,逐渐向上淹没。
“你说过的,没有谁生来就处在高峰,其实我也可以不比任何人差,我的路只能我自己去选。这句话,你没有骗我,对吗?”陆西安腰深深躬着,低下头,脸埋没在阴影里沉默,他在等一个回复。
“对。”叶列娜没有多余的话,简洁却有力地说。
陆西安原本低下去的头缓缓抬起来,他的眼睛反射出夕阳,像是有一头猛虎要从中跳出来。
“那我选挺身而出。”
契科夫说,只要人这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爽的日子里怎么成群飞过山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苦苦期盼着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