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千户所治所的来路上,李金广的眼皮一直在跳。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也喝了毒酒,还是因为强大的压力,此时的他头脑也不太清明,甚至记不得到底是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了。
不过,腿上那道不深的伤口,时不时就会跳痛一下,似乎隐隐在提醒他,是福是祸,今夜就会见个分明。
身前身后一片乱哄哄的,让李金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南双岛的守军,提着刀棍、枪棒、鸟铳、弓弩等物什,跟着他一路往千户所治所那边走着,嘴里不断叫骂着什么“狗日的乐亭营竟然要投奔鞑子”、“定要叫他们好看”、“捉住一个个活活打死”等等。
韩林之前见过的黑皮汉子举着火把就走在他的身旁,摇曳的火光当中,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至少军心是可用的。
虽然他是本岛的守将,明面上这里的明军都要听他的管辖指挥,但叛乱投敌这件事,自然不能闹得人尽皆知,等裹挟起来以后,人人自危,便是不从也从了。
因此李金广只在私下里串联了五六个亲信,又通过这几个亲信串联了三四十个人,如今这些知道内情的,明里暗里地都围在他的身边,隐隐将他保护起来。
剩下的这些,都是李金广以“乐亭营主将韩林挟持旅顺游击张攀张大人,意欲投叛鞑子,献了旅顺城”的名义诓骗过来的。
听到自己的主将这么说,守卫双岛的明军一时间无不愤恨,誓要将韩林拖出来打死。
他们在这里守了五年也和鞑子打了五年,或多或少都有亲戚朋友死在鞑子的手里,听到李金广的这番鼓动,每个人的眼睛都红了起来,根本就没想到去辨别真伪。
而且听到乐亭营那边只有五十多个人,三百多个双岛的明军多多少少地还是起了轻慢之心,李金广不是没约束过,但列好的队列走出去不过百米,就又散乱了起来。
李金广后来也就放弃了。
想了想这样也挺好,只有死了人,他们才知道收敛。
而只要死了人,那也就是不死不休之势。
“黑子……”
李金广轻轻叫了一声。
黑皮汉子凑近了一些,等着李金广的吩咐。
“一会叫自己人都注意点儿,乐亭营别看人少,但是不好对付。”
黑子嗤笑了一声:“连同唐豪他们,左右也不过几十个葱蒜,再厉害还能翻了天去?”
见李金广面露不悦,黑子猛一点头,有些讨好地笑道:“千总,一会我就吩咐下去,俺们都听你的。”
接着,黑子问道:“原本我想着咱们就一门心思地冲杀进去,那一会是个怎么打法?”
李金广抬头向远处看了看,黑黢黢的夜色当中,千户所治所自己三进的院子如同灯笼一般,朦胧地光亮将映射出了院子的轮廓,院墙之上似乎还有人影走动。
“看来他们已经做好了防备。”
李金广嘟囔了一声,随即又对黑子道:“一会叫人先将院子围起来,冲里面喊话叫他们缴械,如果胆敢反抗,就用咱们带的虎蹲炮和佛郎机轰他狗日的。”
黑子闻言稍稍愣了一愣:“那游击和韩林……千总不是说要抓活的?”
“能抓活的最好。”
李金广脸上闪过一丝狠辣:“但他们要是敬酒不吃,那就死活不论,只要首级完好,砍了带过去也是大功一件。”
……
千户所治所内灯火通明,一个人影趴在屋顶,压低了声音对下面道:“范副把,人来了。”
“知道了。”
范继忠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紧了紧自身的束腰,随后对院门口的两个人问道:“收拾好了没有?”
“马上。”
一个人嘿嘿怪笑着回着:“一会定然叫他们好好吃上一些苦头。”
“狗日的,就数你坏。”
范继忠骂了一句,随后又对几个人吩咐:“路都记得了,黑漆麻拱地一会跑的时候可莫要跑反了,不然可没人救你们。”
在得到几个人肯定的答复以后,范继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宁锦之战以后,由于要护卫在韩林左右,他们亲卫司已经很少真刀真枪地和敌人厮杀。而亲卫司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各部经过层层选拔才选入的,可以说是乐亭营精锐当中的精锐。
但几次仗打下来,对于没怎么派上用场的他们,各部已经有了“亲卫司那帮人整天跟在大人周边,都是吃闲饭的”声音,这让心高气傲的亲卫们如何受得了。
今夜就是亲卫司的正名之战,这一仗一定要打地漂漂亮亮的。
等了片刻,屋顶上那个亲卫又喊道:“人来了,但看样子好像要将这里围起来。”
“个狗日的,还算有点脑子。”
范继忠嘴里又骂了一句,随后对几个人道:“咱们走。”
“大人不是说,叫咱们在院子里先敲他们一闷棍?”
“动动你那核桃仁儿大小的脑子,真叫人围起来,谁敲谁闷棍?”
说着,范继忠招呼了几个人,顺着狗洞爬了出去。
……
李金广看着百米开外的院子,一时间有些游移不定。
刚才还能在墙上看到人影走动,但此时,除了火把以外,墙上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而且整个院子也太安静了一些。
大敌当前,不舍明暗哨实在有些违背常理。
他对于在鞑子那里挂了名的韩林略微有些忌惮。
只觉得这里面有诈。
黑子也觉得十分不对劲,咽了口吐沫对着李金广说道:“千总,咋感觉这么不对劲?”
李金广点了点头。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如果三百多号人被六七十号人吓住,实在是有些丢人,于是挥了挥手嘴里道:“先将院子围起来!”
几个知道内情的心腹带着双岛的守军分做几队,开始对着院子进行合围。
院子外一片乱糟糟的,但院子内还是丝毫没有动静。
李金广留了个心眼,他站在人群的最后,向院子里探望了一阵,随后对着身旁的黑子点了点头。
黑子见状,扯着嗓子开始冲里面大喊:“韩林,你要是想投鞑子你就去投,不要牵连我家游击,快将我家游击给放出来!”
他先是将“叛贼”的这顶帽子给韩林扣死,也是让卒伍们将心中的愤恨提起来。
果然四处都是一阵叫骂。
然而不论他们怎么骂,院子里仍然是鸦雀无声。
又过了一阵,黑子转向李金广:“别是早就跑了吧。”
李金广脸色十分难看:“叫几个人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