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杀!这群士绅全部都该杀!”
韩林将手中郭骡儿呈上来的一份卷册狠狠的摔在了桌子上,随后拍案而起,大声骂道。
前些时日,他叫郭骡儿去查一查将军屯收入囊中的高家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但这一查不要紧,查了以后才知道,不仅刘家墩附近的官田被去侵占,连带着左近的韭菜沟、杨家庙、马头营等基础村寨的田产,十有八九也全部被其巧取豪夺。
而那些没了田产的农家,只能依附高家,成为了他们家的佃农、庄户,甚至有些开始脱籍逃亡到了外地。
韩林知道明末的土地兼并十分严重,但没想到这么严重,士绅豪族在京东畿辅都敢侵占官田私地,那在更南边的江南等地又要是何等的情形?
士绅如此,皇族外戚又会是个什么样?
韩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向郭骡儿问道:“高家如此嚣张,定然是有势力的,其背后何人?”
“一个是王相举所在的王家,另一个则是现大理寺丞刘思诲,其人是万历丁末科的进士,曾巡按直隶、顺天、永平、保定、河间四府,任上高家与与之结交。”
“对了,他是东林党。”
郭骡儿强调了一遍。
听罢,韩林直接气笑了:“好个自诩清流的东林党。”
看着韩林气愤的样子,郭骡儿笑道:“大人勿恼,当官发财,当了官才能发财,徐文贞一代名臣,其家人仍免不了如此,松苏二十四万亩良田,万石租谷之事尚且不远。”
“这眼瞅要春耕了,旁的田地那是李凤翥这位县太爷要操心的事儿,但这军屯无论如何都要收回来。”
“可这地契已经画了押,在高家人的手里。”
两个人正谈着,二狗子忽然推门进来,看了一眼韩林,随后说道:“少爷,营外有人求见。”
韩林皱着眉头问道:“这年节还没过,怎么就有人上门,是谁?”
“没说,那人只说少爷一看便知。”
“这可真是奇了,将他带进来吧。”
见韩林要见客,郭骡儿起身外避。
不一会,一个四十多岁头戴逍遥巾,身穿青布道袍的文人跟在二狗子身后进到了屋中。
韩林看着这个人有些眼熟,但思来想去也没想起在哪里见过,但越是这样不起眼的人,韩林越是不敢托大,先请人坐下,随后又叫了二狗子看茶,当先抱拳问道:“不知道阁下是……”
这人一手托着茶杯,另一只手用茶盖捋了捋茶汤上漂浮着的茶叶,轻轻啜了一口,这才缓缓得说道:“我从高阳来。”
听到高阳两个字韩林心中瞬间一惊,保定高阳,那是孙承宗的老家,赵率教曾言为他引荐孙承宗。
但没想到还没等他前去拜会,帝师孙承宗便直接派人过来了,这根本不符合上下尊卑的礼节,他不明白孙承宗遣人过来要做什么。
还没等韩林再问,那人对韩林笑了笑:“吾姓蔡名鼎。”
韩林心中又惊,天启二年督师辽东时,孙承宗身边有几个天下闻名的幕僚,分别是鹿善继、王则古、杜应芳。
以及这一位,蔡鼎。
其中鹿善继最为闻名,而蔡鼎最为神秘。
蔡鼎字可挹、号无能,确是个有能之辈,所到之处山川地形过目不忘,对于地理之事如数家珍,其精《易学》好占卜,曾以白衣之身上疏条魏宗贤之奸词。
魏忠贤大怒,要搜捕他,于是他便失踪了,可天下人都知道他就在孙承宗的府上,虽然孙承宗去职在老家高阳闲住,可那是帝师,谁人敢查?
前些时日,崇祯皇帝让各地发掘乡野遗贤,其中的绘像便有他,怪不得韩林似曾相识。
韩林在座位上躬身施了一礼:“晚辈见过无能先生。”
蔡鼎偏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韩林一番,随后满意地说道:“见龙在田,利见大人。韩守备无需多礼。”
果然不愧精通易学,蔡鼎开口便是一句乾卦九儿爻,其意为一个有大志向的人已经开始展露了头角,得到大人物们的赏识。
韩林笑道:“先生谬赞了。”
蔡鼎摆了摆手:“天下间有几人得新君赏识?希龙(赵率教字)来信,陈你所作所为,说你有大德之姿,只是如今形单影只,恳请大督照拂,左右我无事,便过来看看。”
接着蔡鼎又笑道:“只盼韩守备不嫌我是被缉拿之人,惹了腥臊。”
“晚辈在先生面前不敢托大,先生直唤我韩林即可。”
接着韩林又莞尔一笑大笑:“先生何出此言?先生敢在魏逆权势滔天之时,以白衣身痛斥其罪,当为我辈楷模,更是同道中人,若是以前,林扫榻都怕迎不来,没想到先生竟然亲临,实在让我这陋室蓬荜生辉。”
“诚如希龙所言,果有大才。”
韩林再次谦虚了一声,就又听见蔡鼎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听闻熹宗时,守备曾入奴地绘制地理,颇得赏识,连久历行伍的希龙都赞不绝口,言之‘五十年未见一观也’,不知能否赏脸一观?”
当年蔡鼎随孙承宗督师辽东,参赞军务,其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绘制地理,而韩林这里有连赵率教这样良将都赞不绝口的新式地图,自然也戳中了他心中的痒痒肉。
这也是他能亲自前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先生来得正好,晚辈最近正好在绘制乐亭左近的地形,只不过杂务所累,只将刘家墩附近的地形画了出来。”
说着,韩林起身从他身后简陋的书架上抽出一个竹筒来,去了系着的红绳,抽出一个白绢来摊开。
蔡鼎伸长了脖子去看,但一时间竟然没有看懂。
白绢上面似乎以刘家墩为中心向外画着一些线啊,还有一些西学的数字,可比现在那种用方块,圆形做标注的舆图复杂了不少。
“先生请看……”
韩林点指刘家墩说道:“这里便是刘家墩,这是清河、这是滦河,此乃智山……”
接着韩林便一一讲解什么是等高线、什么是比例尺、什么是海平面等等,蔡鼎也不时发问,
一问一答,两个人指着这一幅小小的图绘聊了一个多时辰,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等全部弄明白了以后,蔡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深深地看了韩林一眼:“这可是个十足的宝贝,都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这地理图绘恐怕会平添几分胜算。”
韩林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晚辈也是这么认为。”
“为何不传教贵属?”
韩林挠了挠头道:“我行伍当中都是糙人,让他们动刀还行,可动笔怕是比杀了他们还难。”
“只可惜孙初阳不在这里,如果他在,怕是更惊为天人。”
接着蔡鼎挑了挑眉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请说。”
“这图册实在是意犹未尽,能否借我观摩一两日,到时必定完璧奉还。”
“先生哪里的话,先生喜欢就且拿去。”
韩林心中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