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极其冰凉,力道却该死地轻柔。我以为我会因为猝不及防的触碰而慌乱动弹穿帮,可奇怪的是,他的触碰,反而让我浑身上下,意外地安定下来。
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他的注视,我本以为的不安尴尬被一种莫名的舒服感笼罩,沐浴其中,意识竟然坦然地有些涣散。
属于他的指尖魔法,无论是哪一世,都对我管用。
他替我揉开将我困在梦魇中紧锁的眉头,他的呼吸吐露在我的脸上,他在我床边的喃喃自语,这一刻的他,不只是我的哥哥而已。
我猛地翻一个身,躲避他的再一步靠近。
我在自保,也在护他。
我的理智在关键时刻回归。无论如何,双眼一睁,我们就站在利益的对立。
我很庆幸,他没有再进一步的入侵。
翌日。
大家很默契地当无事发生。无论是白天发生的,还是深夜发生的,都已经被默默消化。
鬼知道我度过了一个多么焦灼的夜晚,可当阳光照了进来,一切都显得滑稽可笑。
我的病房又恢复了热闹。
我的“家人们”,总是适时的来表演对我的关心。
“小槐,都怪你哥哥不好,还带你去那个鬼地方。”
“小槐,你信命吗?”
“你前半生的磨难,都是为了日后的福报。”
“小槐,当年的事,只是一个意外。这家少了个你,日日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槐啊,忘记过往吧。你的新生,是多少人的无法想象。”
“你母亲,你母亲想你都想疯了都......”
最后开口的这个聒噪大婶,差点被大家的眼神杀死。的确是,如今就不必要提起我已经经历过的悲惨人生,更何况说将受害者拉出来遛一遛。
而且好笑的是,那位想我想疯了的母亲,却没有按照大家想的那样,哭哭啼啼地朝我飞奔而来。
“你们都给我滚。”我父亲终于忍无可忍。
本就各怀鬼胎的表面家庭,如何扮演情真意切,都没有半分可信度。省省力气吧。
我才发现那些站在和我始终保持距离的位置的新鲜面孔,眼里掩饰不住的厌弃。我猜,他们也是我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吧,从世界各个角落被迫召唤回来。人数不少,却被养的骄傲贵气。看我的眼神,如同一只讨厌得要命却如何都杀不死的蟑螂。这装都不想装的姿态,多少是对自己的定位无比清晰罢了,哪里像那些过分夸张的表演性人格,有一种随时随地被拆穿的搞笑感。
我是回来争家产的,对我友善,也不能分多几块钱。多么简单的道理。
这距离感,我倒是满意。
可唯独那位将我从命案现场拉回来的哥哥,没什么分寸感和距离感。
诶,说到这个。今天好像没有他的戏份。
才想到这,房门就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我就知道,哪里少得了他?可我没想到的是,他这次,带来了他的妻子。
陌生的面孔,惊人的美貌。
十指紧扣,在这群豺狼虎豹面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桑桑一直想见你。”径直向我走来。
比起落魄而阴郁的我,这位叫桑桑的姐姐,浑身散发着圣光。她的美好本来与我无关,可十指紧扣的双手,却格外地碍眼。
“你就是小槐吗?我经常听阿榆提起你。你们果然长得,有些相像呢。”她眼睛的弯曲弧度,似乎经过精密计算,竟然恰到好处。她的嘴角也是。
光芒太过耀眼,我下意识低头躲闪。
总是自以为活在世界中心的自己,此时此刻多么想大家将我忽略。如若不是,我和她同框,对我实在残忍。突如其来的自卑感,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事后我才猛地发现,这就是藏在暗处的吸血鬼,见了日光的本能反应,急需想找个阴暗的角落躲起来。
不行,再多一秒,我就要被这光芒晒干蒸发。
“父亲......”我求救般地抓住父亲的手。
可惜我的举动,更加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毕竟这是我在众人面前,第一次开口。
毫无疑问,我的声音嘶哑难听。
可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想躺会......”这次的虚弱感,真不是装的,好像每一根神经都想罢工一样叫嚣着。
“好......好......”父亲一个眼神,大家自动噤声后退到我看不见他们为止。这样的戏码,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时不时地上演一遍。
“小槐,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见你妈妈。”父亲神色复杂,是发自内心的关心我,还是正在担忧,他口中那位神秘的,我的母亲。
此时此刻难免给我一个感觉,将我找回来,不是基于亲情,而是他想交给我“母亲”的一个交代而已。他的眼底太过深邃,而在他眼里,我看不到我自己。
“嗯。”我从来都是任人安排。如今更无气力反抗。
眼睛无力地闭上,余光却忍不住瞄向多么美好的二人,阿榆正在安慰在我这儿受了冷脸的妻子。眼神里传达给她的,是一个别和我这样的人计较的信息。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多少有些矫揉造作的矫情了。我还以为我和他之间有多么无法破解的诅咒,到头来,像是一个玩笑一般在我面前不攻自破。
瞧吧,有我没我,他都活得好好的。
而且他俩,多么般配。一个狡黠,一个温柔坦荡。他们始终紧紧握着的手,恰好填满了彼此人格或灵魂的空缺。
眼睛一闭。
房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无比后悔当时没有抓住时机,悄无声息地死去。如今半死不活,空洞地活着,还活在利益争夺的中心。那么多双发着红光的眼睛,正计谋着如何将我生吞活剥。而说好了护我的二人,一人是被逼无奈,一人却另有所图。迷糊朦胧之间,我又感受到他的气息,在我身边例行“站岗”,哎,这工作着实枯燥无趣。
将事态看得清晰了一些,我的思绪终于开始自我归档整理。
来都来了,将就活着。
“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打破沉默,率先开口。
剧情的推动,好似都在朝着她的方向靠拢,或许加快进度,可以从她身上下手。
“漂亮,但比我母亲差点。”
“善良勇敢,但都是装的。”
“算是一个好母亲,但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了。”
“还有就是,神秘......”
“自从你不见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只有父亲,可以见她。”
“这样看来,你们抢家产的胜算,都没我的大。”我划出了重点。
“的确。”他没有反驳。投胎在这种家庭,从来都是爱屋及乌,被偏爱的人一出生就赢了。而其他多余的存在,无论多么努力,都像是用力过猛的小丑,只能惹得一阵嘲笑。
“只可惜家产不重要。家族产业,才是终极奖赏吧。”我再次划出了重点。
“你看得倒是清楚。”
“也不是什么光鲜的勾当,争个你死我活,有必要吗?”毕竟经历过那些无边无际的黑暗,或是曾经以商品的姿态目睹了其中的恶劣和残酷,我只是好奇,他一个曾经付出生命,都要追逐光明的人,为何这一次,抢着当人间里的头号恶魔。
“如你所说,投资回报率,高得惊人。”
“哦,原来是给的太多了。”
“当然,当你发现,这世界无论什么,都是可以被一个价格标签定义,那你就得努力,成为买主不是?”
“不然,就和我一样,被买来卖去?”黑暗中,我忽然抬起头看他,我想和他共享藏在眼底深处的过往故事,却猛地发现,因为角色不同,注定了他永远无法和我共情。
“都过去了。”无法共情,自然只能丢给我一句千篇一律的安慰。
“也是。现在的我也算还是商品,只是价格高的吓人。”安慰我自己,我自己也挺擅长。
“我是说!我不会再让你经历那些!”
平静得吓人的深夜,被他猛地拉高的音量打破。
而吓到我的,不是他莫名其妙的激动。
而是,他忽然紧紧抓住我的双手。
那力道,就要将我的指关节揉碎。
下意识挣脱,却只是徒劳。毕竟从我和他的体型差异就可以看出,他只需花费三成气力,就可以将我撕碎。这很合理,他养尊处优,我三餐不饱。
只是,我和他,还没有熟悉到可以抓彼此的手的程度吧?
更莫名其妙的是,他有什么必要,在我面前表这些虚伪的决心。说句实话,如今站在权利高位的我的父亲,也无法对我做出这样的保证。
“啊......”可是真的好用力,我不禁吃痛。我花一分力气挣脱,对方就花三倍的力气禁锢。这哪里是要将我拉出黑暗的姿态,这分明是要找个理由对我动粗!
也是,日日夜夜对着我这样一个令人厌弃的人,多少有些郁闷,要找个由头发泄。
既然这样,我就陪你玩玩。
我支着身子坐在床边,而他抓着我的手,跪在床边。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副上扬的眉眼,努力地挤出些许真挚的光芒。从震惊和错愕中回味过来,如今我失散多年的哥哥,不合时宜地要和我上演一段感人肺腑的亲情剧场。
可我,无任何角色认同感。
我更没有三观、没有底线、无所顾忌。
放弃了挣扎,一脸死灰却淡然。
早干嘛去了?如今却要扮演拯救我的天使的角色。
可我想说,你拉住的,是比你想象中可怕千倍万倍的恶魔。
而且我,也成功做到了,每一次,都让你在地狱里为我垫底。
猝不及防地俯身,瞬间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如若要演戏,我希望多少有些限制级。
第一次,让彼此的五官无限放大,气息交换,似乎脸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渴望着彼此。
明明没有喝酒,意识也还算清醒。可我们两人之间的假惺惺,又是在哪一瞬间开始崩坏?从他把他的妻子带到我的面前?还是从他以一个姗姗来迟的角色竟敢对我许下虚情假意的无效承诺?还是,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抓着我的手,轻易打碎我好不容易筑造起来的防线?
我从来没有以我受过的那些磨难为筹码,企图激发这个所谓家族对我的亏欠感,对我千倍百倍的补偿。那些不堪,闭口不提,是我对这副身躯最大的善意。可并不意味着,我就没有怨气,是我也好,这副躯体的原主人也好,充满难以启齿苦难的过去,总要有人为此买单,而那些行刑者,我亲自解决了。而该为此买单的,还有那些幕后者、旁观者、甚至是,交易者。
而我眼前的他,身份模糊,却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不是木头脑袋,不是我的阿榆。
我一边告诉自己,一边吻了上去。
他猛地躲闪。
我知道,这一局,我胜。
我手上没有任何筹码,我只有恶心敌人的能力。而不巧,他先撞枪口上了。
他的脸色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看。诧异、困惑,甚至还有一些恐惧。眉毛揪成一团,我甚至还看到了他脸上细密的绒毛,触电般地站立了起来。
“呵。”这是我这一段无趣日子里,唯一有趣的瞬间了。我的坏笑太过张扬,过分得意的我,在此时此刻好像才算活了过来。
可惜的是,得意不过三秒。这一局,被他霸道的、夺回主控权的回吻中,反胜为败了。
虽然在我心里已经默念了千千万万遍,他不是木头脑袋。
可亲起来的质感,分明是一样的柔软,一样的舔舐感。我发誓,我不是没有反抗,我只是在唇舌交缠中,极力分辨他和木头脑袋的差别。
我发誓,我也不是故意回应的。我只是.......我只是.......
好吧,我找不到借口了。为他沉沦,是我的本能。多么强大的人,才能和自己的本能对抗?而我本质弱小。
昏了头,失了分寸,玩过了火。我甚至不敢睁眼,看看用力侵占着我的他,有着什么样的表情。我只是强烈的感受到,他抓着我的手,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这一个诡异的吻过后,世界又是另一番模样。
这一天的信息量,已经超乎我的负荷。
忽如其来的一阵敲门声。成功让我们两人恢复了几分理智。
猛地抽开的手,瞬间恢复针扎一般的冰凉。所幸,我们还有迅速整理心情回到现实的余力和默契。只是避免再次对视的眼神,局促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