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面前这场面,估计我的地位,也不低。
看着小丑一般的他们,他们说的话逐渐模糊,接着都变成了恼人的噪音。
说实话,这又有什么所谓呢?生在什么地方,都无法改变我的命运。只不过是有时候经历的, 比想象中黑暗一些而已。记忆闪过那些黑暗的片段,我那些死在我刀下的所谓家人,真假都好,可以让我一个自诩恶鬼的人都无比绝望,可想而知,他们带给我的,该是多么超乎想象的冲击,让我亲身经历,这世界上比黑暗更黑暗的事情。
可我好不容易跳脱出来,以同归于尽的代价。
然后才来和我说,还有一波等着我呢。
看着聒噪无比的他们,我不难得出结论。我就算回到了我真正的家,只不过是魔窟,换一个方式存在而已。
好无聊。好无望。这种形式的“重启人生”,其实意义不大。
缓缓闭上眼睛,将恶心和厌恶,都藏在眼皮底下。
就让我,一直一直躺在这里吧。
时不时地瞥见那个身影,也足够了。
这当然只是奢想,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大大超出了我想象。想到我浑身不断破碎重组的躯体,不就是这样一次次的恢复过来的吗?
唉。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可氧气罩里的烟雾,根本引不起人的注意。
好不容易,我熬到了人潮散去。
病房恢复了刺鼻的消毒水气息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冰冷的仪器不断地提醒着我,我死不了了这个无情的坏消息。我努力地暗自积攒气力。
或许踹掉或挣扎拔出哪一根管,我就可以如愿在无人察觉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只可惜,有一个人影,始终在我眼前晃荡。
当然是他,只不过是,他一直无言,好似生来就是一具机械,只奉行一串冰冷的指令。
那就是,盯着我,或者说,禁锢着我。
对周遭的一切,异常漠视。
只是眼睛视线,却止不住黏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我可以撑着半坐起来。
久到,我从始终抓不到机会拔掉一些管子,到如今我拔了哪根管都没有作用。
可我仍然没有说一句话,或者说,我也根本没有说话的必要。
碰巧,他也好像哑了一样。
我很享受这样无言的陪伴,多一点声音,都足以让我应激反抗。
他无声配合,直至,我已经大致痊愈。
除了那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疤,还有太久没发挥作用的声带,我几乎已经和常人无异。
可每当我看见我的手,总能看到那如何都擦不干净的污血。不断提醒和着我,这一次人生所谓的“重启”,都无法改变,我是一个变态杀人犯的事实。而带着这样的一个身份,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种污染。
而我那“失散多年”的父亲,也来过。
可笑的是,他长得比我还要暴戾恐怖。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质,倒和我惊人地相似。这不难理解,他们见过我最黑暗可怕的时候,而他们竟然欣然接受了。这说明,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至少对他们来说。
而且这么轻易就帮我消除了罪名,这也表明,他们的确是表面所见的,有权有势。他们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腐烂腐朽功不可没。只是我好奇,那个和木头脑袋长着一样样貌的他,角色大多正直勇敢甚至有些天真,这次又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对眼前这些不堪视若无睹,真知置身其中。
每每想到这,总是无可避免地陷入无尽的回忆。
我好想他,哪怕他可能就在我的面前。
“你还要装多久?”有人终究还是比我少了一些耐心。
我不禁暗喜,他果然有那么一分,像我记忆里的他。但太过久违,我无法摸索,他已经被这种生存环境,改变了多少。可该死的是,我竟然感到莫名的兴奋,仅仅一句话,已经让相同尸体一般的我,恢复了脉搏的微弱跳动。
这该死的致命吸引力,这一定是个魔咒,可我丝毫不想找到解咒的方法。
我想回答他,可我该,回答他吗?
我不是在装。
我只是懒得应付。
要知道将一个下定决心去死的人,从鬼门关里救出来,是得不到他感激涕零的感谢的。
而我的的确确是,对一切都失了兴趣。当然,不包括他。
按道理来说,他的话,我是该回一下的。只是如我所说,我的声带,还没恢复。而很可惜,如今医学,还不能检测到这点,假如我没有自主指出的话,谁又能知道,我是不想说话还是无法说话。
曾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尝试发声,可笑的是,沙哑到了极致,就是鸦雀无声,却空有嘴型。这个副作用倒是莫名其妙,我是用手杀的人,和我的声音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这一世,我若没有半点残缺,似乎又是一重不完美。
罢了,随它去,或许它只是一个暂时丧失的技能,或者永久失去也好,我今日这个模样,还指望通过说的话,来改变目前的情况不成?
只是在他面前,现在的我,不想说话,比不能说话,体面一些。
所以,哪怕万般无奈,可脸上始终挂着,一副一切与自己无关的死人脸。我说过,我要将把我救回来的那个人,当做仇人来看待。
微微抬头,定定地看他,嘴巴却一动不动,这便是我无言的抗议。
而他回应我的,也只有一声冷笑。
这笑含义太多,我暂时猜不透。
“这种回归方式,倒是令人印象深刻。”声音冷了不少,眼尾却依旧上扬,面对我的无声指责,好像反而来了兴趣。
很好,你最好开始自曝。
其他人恨不得将“企图”写在脸上,唯独只有他,我连他的身份和名字都不知道。不只是我,任何无论多么聒噪的人,在他面前,总是自动噤声,摆出一副毕恭毕敬保持距离的模样。
我知道,这一世给他的剧本,越离谱,越合理。例如,是我的新家人?血浓于水的那种?
生理上的隔阂,就是障碍了吗?诶不对,现在这样,比起我们被对方吸引,反目成仇利益对立的情况,还更容易发生一些。
“手刃家人的感觉如何?”他忽然定住眼神,漆黑无比,而目光所至,皆是面无表情的我。眼神可以杀人,我毫不意外,可他给我的信号,好像在杀死我之前,还要好好“玩弄”一番泄泄愤才满足。
而我,依然面无表情,只能用力地挤出一丝疑惑。
我当然想知道,这股子无缘无故的恨意,又是源于什么?
“我也想试试。”他很快收回了他的眼神,似乎察觉到自己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模样。大可不必,我们的本质,惊人相似。
看来他在我们的“新家”,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我不着急,事态总会一天比一天清晰起来。
“自我介绍下,我是你的哥哥。”他换上新的面孔,平日里,大概就是以这副面孔见人的,“只有血缘关系那种。”
“当然,你见过父亲。应该不难猜出,我们的母亲,不一样。”
故事开局,我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黑白两道通吃的财阀家族,错综复杂的血液继承竞争关系。
如后宫般混乱的可笑混战,几房太太使尽浑身解数为了一个半百老头雌竞,耍尽一切手段只想争多些傍身钱,如此无聊,为何偏偏还要给我安插一个角色。
而我,自然是某个得宠太太的失散孩子,往深层次一想,我的“失散”,倒也值得推敲。无论如何,如今我被找回来了,哪怕人格破裂、身体残缺,仅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那支血线,就足以让我能吃到一口蛋糕。
只是,我吃多了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
例如我眼前的这个“哥哥”,他是在厌恶我回来争家产?还是他觉得他的地位,受到了我的存在的威胁?想到这,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所以,要救我回来干嘛!?
只是我的无声抗议,也毫无意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算是对他的说辞,一个勉强的回应。聪明的人,不会再过多地打扰我。
而后面的路怎么走,时间会告诉我,上面的人,会编排我。
我要做的,就是休养生息。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都感到万分疲惫。事情过去很久了,往日里的生活,偶尔还会在我耳边响起,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我的思想多少也出了些问题,只是我始终没有开口,再精密的仪器,也无法探测到我神经的无声断裂。
讨了个无趣,他也以无言回应我。
很好,这就是最理想的状态。如今,他的肉体价值大于灵魂价值,那张脸,如今是我唯一的依托。
四周寂静无声,可耳旁却传来锅碗瓢盆一顿乱砸的噪音。
我的妈妈回家了,身体差点挤不进门框。声音响彻了整个破旧阴暗的楼道,每出一句声,天花板的灰尘,都会抖落一些。我曾无比希望这栋楼应声而塌,把我们都砸成血肉模糊的饼。
看到没有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饭桌上的东西,一下全被掀翻在地。
今日估计是输钱了,那棋牌楼被她坐塌了好几把交椅,还对她热烈欢迎不无道理。每一次去,都是去送钱的。
而那钱,都是给我的“打赏钱”。
我做什么可以被人“打赏”?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睡过去了。没有来得及做饭。
背脊发凉,等待我的是什么?这一切我习以为常,只是明明拥有那么多年的思想修行,为何我不远离这儿,而要在这,经历这一些非人的折磨?
时间差。
我来的太晚。
我的灵魂,寄生这副躯壳时,那些伤害已经形成。而附赠给我的,每一次的虐待都如身临其境,皮开肉绽、灵魂撕扯的感觉,就像真的是我,在经历着一切。或许说,我多少都有些混淆,我的任人宰割,是以一种赎罪的心态去进行,还是这副肉体的原主人,真的太过弱小无助,不懂得拿刀,刺向那些加害者?
纠结这些,根本没毫无作用。
只是橱柜里的蟑螂,蚂蚁,还有比我还强大些的老鼠,在我的身上来来回回爬过。
世界上的人都说,这些都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可我却觉得它们路过我皮开肉绽的伤口时,还心疼而温柔地舔舐了一下。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一阵毒打之后,就被关在厨房最脏的下水道壁橱。
一关就是一天一夜,哪怕我知道她已经再次出门,可我仍然没有要爬出来的意思。待在这里,何尝不是另一种安稳。
只是我知道,若是她再次回来,依然没有做好的饭菜在等她。自会有更恐怖的东西,在等着我。
她的咒骂声,抽打声,在我耳边如魔咒般响起。
当然,她也有“温柔”的一面。无数次重复提起她自己都吃不饱,还要将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的我捡回来好生养着,分我米饭吃,将我从瘦猴子养成一只高瘦猴子,多么多么地伟大。
然后就是姐姐的漠视。
父亲倒是有几声劝说:“小心点!别打到脸!还有腿!”
这便是我寻常的日子。
温馨又浪漫。
只是这等飘着血腥味和下水道气味的“浪漫”,总能让我毫无意识地,被全身冷汗沁湿。黏腻让身上的冷意更加肆意的入侵,我该自我了断的。但我知道,我的手动终结,只会换来加倍惩罚。
不如就这样吧,将这里当做赎罪的地狱不就好了?
“你一定要撑住哦。”
“要不然......”
“遭殃的就是我了。”
姐姐蹲在我的眼前,动作轻柔地梳理已经遮挡了我视线的头发。她的眼睛始终闪亮,在一片漆黑中分外醒目,只是那耀眼的光芒,不知何时被蒙上一层诡异的黄光。
嘴角上扬,是窃喜吗?庆幸遭受这一切的是我,而不是她,可记忆碎片闪过,那个曾经挡在我身前的身影,只是我触发了防御机制的臆想吗?
不,不是窃喜,只是学会了,换一个角度看待这一切。
让一个人挺身而出,尽快终结混战,无疑是一个目前看来聪明正确的生存方式,只是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她。
而在她的视角,不过是轮到我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