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白溪桥正忙着打洞里老鼠,脸上扬着恶狠狠的笑。
许证截断了溪渠,命人迅速钳开溪渠的铁栅栏,想要趁着夜色,强行通过溪渠进入霸山。
幸好溪渠日夜有人值守,溪水一断守夜的士兵便敲了锣传信给白溪桥。那溪渠又狭窄,只容得两人并肩通过,齐军刚跳入溪渠往霸山冲就被长矛逼退了。
许证不死心,下令强攻,盾与矛都装备上,强攻。
白溪桥匆匆赶到,直接命人往溪渠里堆起稻草、浇上火油,点了火,往溪渠里扇浓烟。任许证的盾再坚固、卯再尖利,遇上炽热呛人的浓烟,不退也得退。
许证没想到霸山关内的陈军反应如此迅速,偷入不成,强攻不能,只得退兵出去,又是无功而返。
白溪桥来得比唐绫预想的还要早,身上甲胄未除,一身尘一身土的略显狼狈。
唐绫一见白溪桥便唤青岚来:“青岚去打盆热水来给白大哥擦擦脸。”
“哦好。”
白溪桥进屋一屁股坐下,先给自己倒了口水喝,免了那些客套的问候,直接将事情简单说了说:“许证想从溪渠进霸山可算白费力气了,若还敢再来,我便把他活埋在霸山城墙根里。但你怎知他会挖断溪渠,让人日夜值守?”
“猜的。若是我,我就会挖。一则,霸山缺水,没了水源,军心溃散、城中必乱;二则,挖断了溪渠,便有了一条通入霸山的暗道,原本那溪渠便是用来破霸山的。”
白溪桥一杯茶一口喝了个干净:“但许证不知道,从我们进入霸山的第一日起就在蓄水,每家每户都要按需领水,就算溪渠被挖断了,城中百姓也不知道,我们暂时也不会缺水。”
唐绫轻轻一笑:“许证一辈子在你爹手里吃过的败仗大约都不如这两个月败给你的多。”
白溪桥叹了一声,摇头说道:“不必捧我。我有自知之明。我不过是据着霸山要塞易守难攻而已,我爹和许证才是真刀真枪战场拼杀。况且,还有名动天下的荀安侯世子给我做军师,要败还真不容易。”
唐绫给白溪桥续了杯茶:“白大哥不必过谦。相信白大将军在天有灵,定会倍感安慰。”
白溪桥笑了笑,眼底有些落寞。
不多会儿青岚和仆人端来了热水、送来了宵夜,白溪桥将甲胄脱了,洗了把脸,才复坐下吃东西,他早就饿了。
白溪桥一边吃一边问:“这么晚了请我过来吃宵夜,是不是霄儿有信来?”
“是,给我们报个平安。”
白溪桥点点头:“算他小子还有心。”
“祁霄一切顺利。许证围霸山已近两月,也该是粮草耗尽的时候了。霸山的水井并不丰沛,储水有限……”
白溪桥一笑:“明白。明日我就将关着的那些齐国守军给许证送回去。”
唐绫点头,并肩作战两个月,白溪桥和他也开始渐渐生出了些默契。
“我这里有封信给许证,你明日放人的时候一道送出去。”
“下战书?”
“不,劝降书。”
白溪桥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知道许证收到会是一副什么表情。若招降书能将许证那老头子活活气死就更好了。”
白溪桥笑了好一阵,越发觉得唐绫和祁霄很像,若是祁霄在这里,定会想出些损招来气气许证也好。
唐绫将信放到白溪桥手边。白溪桥搁下碗筷,先拆了信来看,只读了了开头他便皱了眉,抬眼看向唐绫:“这……?”
唐绫只笑,白溪桥又低头继续往下读,读完了愣了半刻才将信收回去。
“这是……你仿了韩潮生的笔迹?”
白溪桥对唐绫的笔迹并不熟悉,只匆匆看过一两次,这封信的字迹瞧着不像。而信中的落款是韩潮生,口气也是属下对上司、甚至有些子侄对长辈的意思,是韩潮生写给许证的劝降书。
“这许证能信?”白溪桥疑惑地看着唐绫,他的这封信定然不是为了挑衅许证才写的,否则用不着如此费心,信中言辞恳切,根本没有要激怒许证的意思,甚至有些害怕许证生气,还带着些劝慰。
唐绫轻轻摇头:“大约不能吧。所以你明天送信时一定要大声地喊,要尽可能让更多人听到,信是韩潮生写给许证的,是要替我们劝降许证。”
白溪桥眯了眯眼睛:“韩潮生死活不降,这一个月几乎就没开口说过话。你既然能模仿他的字迹,令齐军相信韩潮生已经降了,还用得着留他活命?”
“韩潮生还有用。不着急杀他。”
白溪桥将信小心收进怀里,不问了,举筷往唐绫碗里夹了块肉:“你多吃点吧。等霄儿回来若见你瘦了这么多,肯定要发脾气。殃及池鱼啊。”
唐绫一怔,旋即一笑:“多谢白大哥。”
***
翌日,大清早,天气阴沉仿佛要下雨。
霸山城关大门开启。
白溪桥骑马从城关出来,手里牵着一根绳,绳上拴着人,被羁押在牢里两月余的霸山守军。唐绫将他们关起来之后没有虐打、刑罚,就是暗无天日的关着,叫他们日日吃不饱,熬着,人呢死不了却也活不好,好多人都得了病,依然没人管,有熬不住死了的,就被拖出去埋了。
白溪桥拉着人出来,行得极慢,因为那些齐军就算互相搀扶着也走不动,一个倒就能拽倒一片,走出两里地就从天色浑蒙走到了天光现。
许证的斥候一直守在霸山城关外,城门一开就去给许证报信了。
许证很快领了一支先锋军赶来。
白溪桥停了马,远远望着齐军,将手里的绳一松,深深沉气,大喊一声:“我来给许大将军送礼了!还带来了韩潮生韩将军的书信!”
这些人还给许证短期内也不可能养好生气来冲锋陷阵,但他们是齐国的子民、齐国的兵,他们需要吃的喝的、需要药,这些都是许证眼下正缺的。许证堂堂镇北侯,难道要饿死自己的兵吗?
许证眼看着白溪桥给自己带来的大礼,差点伸手挽弓想射死白溪桥。
白溪桥勒了勒马缰,往后退了腿,又将身边的齐国守军往前赶了赶,在许证向他下杀手之前,策马溜了。
“啊呀许大将军不好意思,我今儿出来着急,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早饭,下次再请您喝茶!”
大笑之声荡在山间,随风飘得很远很远。
***
三月初九,谷雨,曲州发生民变暴乱,暴民自称肴山军,五万人冲破城关,曲州府督府衙门被袭击,府尹身中数刀被杀,暴民于城内大肆抢掠,只两日时间,曲州沦陷,落入肴山军之手。
这肴山军来势汹汹,蒙家才收到了曲州发来求救的信函,还来不及整军出发,曲州被攻破的消息就紧接着送到了蒙家。
祁霄听到消息的时候不由一愣,事态发展比他预想的更快,却也说不上是什么坏事,他的目的就是要齐国内乱,怎么乱、乱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池越,你去探一探大夫人和薄先生的口风。”
池越点头,转身就去了。
池越对蒙府已经非常熟悉,趁着夜色,他悄无声息地入了内院,大夫人为儿子的死伤痛忧愁,多数时间都在灵堂或者灵堂旁边的花厅休息,池越便直接去了那处,果然大夫人就在花厅,不仅大夫人在,就连蒙泊全、蒙韬、薄先生都在。
“曲州民变,肴山军现在声势浩大,曲州的府兵居然不堪一击,肴山军恐怕不好对付。”
蒙泊全生性懦弱,一听曲州被攻破,他就害怕了。这时候他心头唯一的想法的就是明哲保身,守住蒙家吕安府这一亩三分地。
“不行!我儿血仇必得叫那洪三拿命来还!曲州府发信来求援,我们等得不就是这个?明日就出兵曲州!我不信那些乱民还能翻了天去!”
“母亲息怒,”蒙韬忙上前劝慰,“那个洪三必然要杀,但眼下情势不明,我们不可贸然行事。”
“什么情势不明?曲州府府兵五千,遇上几万暴民是双拳难敌四手,可我们蒙家厢军三万大军,难道还怕了他们拿着锄头镰刀的没用东西?!”
“母亲,现在我们大齐是内忧外患,陈军在占着霸山与许证对峙,朝廷有旨命曲州府调粮援助许证,可那些粮如今都被肴山军劫了去。我方才收到了姐姐的家书,信上说陈国大军已越过凤林山,陛下忧心北境战况,不日朝廷文书就会派到咱们吕安府来,集结厢军,不仅要让我们去给许证送粮,还要让许证收编厢军,一举夺回霸山。”
“什么?收编厢军?那那些土匪暴民就不管了?把我们手里的厢军都给了许证,我们怎么办?不行。”
“夫人,待圣旨到了,咱们别无选择,否则便是抗旨不遵啊。”
“那就在圣旨到之前出兵曲州。”
“母亲……”
“老爷、夫人、大少爷,薄某有个主意。”
“薄先生请说。”
“请大公子派人快马入硕粱,向二皇子谏言诏安肴山军,纳乱民入厢军、驰援霸山。”
大夫人一听就不同意:“什么?!薄先生还想诏安那些暴民?岂非纵容暴民行凶?!王法何在?!不行!”
“母亲,且听薄先生把话说清楚吧。”
“老爷、夫人、大公子,眼下家国不安,正是我们蒙家建功立业最好的机会。北境战事吃紧,若许证败了,大齐覆灭,唇寒齿亡,若许证胜了,则是功在千秋,而我们此刻便有分一份大功劳的机会,不能错过呀,否则日后圣上追究,蒙家就是抗旨,是株连九族的杀头大罪。”
“我不管,洪三必须死!”朝政大事大夫人根本无心理会,就算齐国亡了,他们投了陈国便是,陈齐之间隔着凤林山,陈国皇帝鞭长莫及,吕安府还是他蒙家的。
“大夫人,要杀洪三也容易。我们诏安令一下,若洪三不降便是犯上作乱,我们杀之名正言顺,还是一桩功劳,若他降了,那就派去霸山做先锋,就算他命大,我们也能派人找个四下无人之处将他杀了,说是陈军杀人,神不知鬼不觉。”
大夫人看着薄先生,想了想,道:“薄先生这主意倒是不错。”
池越伏在屋顶又听了一会儿,大公子蒙韬非常信任薄先生,全盘采纳了薄先生的建议,立刻着人安排整兵,亲自书信一封连夜就往硕梁送。
“滴滴答答……”突然开始下雨,池越微微皱了皱眉,却没着急离开,他不想漏到任何信息。
大夫人送走了蒙泊全、蒙韬和薄先生,又在灵堂跪了一会儿,忽然将红霞和白露招到了身边。
“你们去给我找两个可靠的人,跟着大队去曲州,不管洪三降不降,我要他的人头。”
“是,夫人。”
直到大夫人回房就寝,池越才离开内院回去,外头的雨越下越大,池越浑身湿透了,为了避免在走廊里留下脚印和痕迹,便翻窗回了房间。
祁霄夜里无聊,便与余冉、宗盛玩起了双陆,一边等着池越回来。屋内留了两盏油灯,火炉烧着水,说不上亮堂,却也不算昏暗,池越轻功非常好,一直到他入屋,余冉才有所察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祁霄不以为意,只说:“先收拾一下,有话一会儿再说。”
“是。”
池越绕到屏风后面,宗盛又点了一盏灯,提了热水过来,轻声说:“给你备了一桶清水,干净衣服在床榻上。”
池越笑了笑:“多谢。”
这段时日他们都在祁霄身边,又有余冉,平时连单独说话的时候都不多,池越很懂压抑自己、隐藏自己,可每当他看向宗盛时,总好像收敛不住自己的目光,就算只是偶尔眼神交汇,只得片刻“旁若无人”,他都想贪婪一些,每一次他这样的想的时候,宗盛好像都能察觉到,目光便会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宗盛走近池越,给他递了块巾帕:“擦一擦。”
池越看着宗盛,轻轻张了张口、动了动唇,慢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池越明明没有说话,宗盛却好像听得非常清楚,他说,帮他擦。池越的笑就跟当初在大理寺他挨了鞭子,要宗盛帮忙的时候一模一样,那不轻不重的眼神像是要将宗盛的魂都勾过去了。
人影投在屏风上,模模糊糊的,余冉看了一眼,恰好瞥见两条人影交叠在一起,莫名有些暧昧,他挠了挠头,撇开了眼。
宗盛飞快地替池越擦了擦背,逃似得将他的湿衣物收拾走了。
池越有些憋笑,轻轻耸了耸肩。
池越换了衣服出来见祁霄,祁霄早就没了玩游戏的心思,直接问:“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