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趴在谢玄身上,趴着一动也不动,若不是有人唤她,她不会再醒过来。
那是陌生又亲切的声音,有小手儿在她身上轻抚,哇哇地哭,一声声地叫她母亲。
“母亲!母亲!母亲......呜呜.......呜呜......”
阿磐蓦地醒来,才看见一旁跪着一个嘤嘤哭泣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两三岁的年纪,小小的腿全都埋进了雪里。
嘤嘤哭泣,哭着叫“母亲”,也哭着叫“父亲”。
凝神去端量,却有点儿看不清脸。
模模糊糊的,只知道小脸与她有几分像,那小脸冻得通红,也哭得通红。
阿磐的眼泪咕噜一下滚了下来。
谢玄何时有过一个女儿呢?
心中抽痛,腹中也似有什么在动,阿磐隐约知道了那孩子是谁。
怔然直起身来,解下大氅为那小姑娘紧紧地裹了,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哭着抬头,“我叫谢婉。”
一双眸子凝着泪,那泪怎么都止不住,喃喃重复了一句,“谢婉.......真好听啊,谁给你取得名字呢?”
谢婉抽抽搭搭的,垂头望着血泊里的人,“是父亲取的。”
哦,是谢玄取的。
他来不及为谢砚取名,但总算为谢婉取了名字,可怜,可怜谢玄死了,这个孩子也就要走了,再不会长大了。
谢婉在怀中啼哭着,“母亲,我害怕,我们走吧!”
雪就要埋住了魏王父,她抱住小小的谢婉,不肯离开他的尸骨一步。
不行啊,不能走啊,她说要陪谢玄一起走,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呢?
在这雪里昏睡着,分不清真假,也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
依稀听见小小的孩子叫她,“母亲,你不要睡......不要睡.......我害怕......”
也许不是孩子,是另有人在轻声唤她,“阿磐,你不要睡......阿磐......”
偶尔在痛中醒来,睁眼能看见自己正枕在谢玄腿上,那人脸色煞白,阖着眸子,散落下来的华发沾染着殷红的血渍,把发丝染得通红。
红白相间,分外刺眼。
刺得人双目生痛,不敢凝神去望。
马车轱辘轱辘的,在山路颠簸,她能听见马蹄半陷,陷进雪里。
是还在走山路吧,还没有到最近的郡城。
而那人极尽所能,要给她一点儿安稳。
阿磐费力抬手,要去拂开谢玄的白发,要去看清楚谢玄的脸。
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周遭昏暗暗黑压压的,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知道那人的脸白得骇人,没有几分血色。
“大人......”
她一出声,那人便睁开了眼,可出口时声腔虚浮,听起来也没什么力气,“阿磐......”
鼻尖一酸,她问,“大人.......你还.......还活着吗.......”
那人温声回她,轻抚她沾了薄汗的发丝,他的指节冰凉,也没有一点儿暖意,“活着。”
阿磐幽幽一叹,这天崩地裂的世道,“活着”二字实在太难了。
能活着,多好啊。
她攥着谢玄的衣袍,低低说话,“大人,我疼......”
半睡半醒的,好似有人捏开她的嘴巴灌药,恍恍然以为是陆商。
是又回到了怀王四年的正月,还是又沦落到了与怀王四年一样的境地呢?
不知道。
依稀记得山口交战的前几日,谢韶曾奉了崔老先生的命说过“去母留子”的话,而今趁她虚弱昏睡的空当,定要灌下毒药,来索她的性命了。
心中本能地想要抱住腹中的孩子,那个孩子叫谢婉,那个孩子小小的一团,叫人心疼得忍不住掉眼泪。
因而蓦地睁眸挣扎,极力去喊,“是大人......是大人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呐喊到底有没有被人听见,是喊了出来,还是被那苦涩的汤药给挡了回去,挡回了喉腔之中。
睁眼时候知道自己浑身发烫,整个人都似飘着,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眼前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屋子里暖和,暖和得像一场春日。
三月的日光透过木窗打在人身上,晒得暖融融的,也叫人懒洋洋的,懒得不想起身。
适才眼前的云雾散开,那些看不清楚的,也都很快看了个清楚。
这屋子多熟悉啊,她曾在这屋子里住了许多个日夜,这屋子十分安宁,她的孩子们都坐在厚厚的毛绒毯上玩。
谢砚和谢密坐在一起抢着玩些竹子编的小玩意儿,谢砚玩什么,谢密就抢着玩什么,一旁还有个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自己低头玩着竹蜻蜓。
心神一晃,看见萧延年就坐在一旁。
还是旧时的模样,穿着一身凝脂色的白衣,似山中的谪仙,见她醒来,便起了身往门口走去。
阿磐问他,“先生,你去哪儿啊?”
萧延年笑,“我要走了。”
阿磐跟着他起了身,“外头还下雪呢,你暖和暖和再走吧。”
萧延年仍旧笑,那张脸多熟悉啊,如今她也看得清清楚楚的,此刻他仍旧笑着,“阿磐,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阿磐问他,“先生有什么事?”
萧延年把谢密从小竹马上抱下来,牵着他的小手,“请你照看好阿密,以后要告诉他......”
萧延年待她好过,答应他也都没有什么不行的。
阿磐点头,“告诉他什么?”
萧延年说,“告诉阿密,他该姓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