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
他的感觉不会有错,这是奚娆的手。
奚娆竟然亲自给他递茶水。
祁狅骤然结巴,但话一出口又觉感到懊恼。作为一个老先生,他如此反应实在是有些过了。
奚娆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错愕,但远没有他的反应大,只是微微一笑:“陈老不必介怀,小事而已,本主当您是长辈,一杯茶罢了无需放在心上。”
祁狅烦躁地在心底唾弃起自己,太不镇定了。
下次再要遇到这种情况,他一定能稳住,说不定还能与奚娆多接触一会儿。
奚娆等他把茶喝完,问道:“听说先生有一封举荐信,可否给本主一观?”
“哦,是啊,老朽差点忘了。”祁狅确实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在身上摸了半晌,才把蒲老给自己准备的举荐信找到,递了过去。
奚娆拆开信,认真看完信中的所有内容,还在文末看到了好几个落款与印章,愈发肯定祁狅是一位深藏不漏的大儒。
“能得到绵州众位大儒推荐,陈老果然学识渊博、人品贵重,本主没有看错人。”
祁狅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公主客气了。”
这下,奚娆对他的来历和身份放了心,原本打算派人去调查他背景的想法转眼消失。
一位壮志未酬的大儒罢了,无需防备。
她拿起帕子给鼎鼎与昶儿擦汗,还关心地询问起祁狅夜间是否寒冷,若不用地龙,要不要增添炭盆。
“不……”祁狅刚刚开口,一道清脆嘹亮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公主殿下回来了!我早上刚画好了一幅画,特意拿过来请公主品鉴!哎呀,这位就是陈老先生吧,在下这厢有礼了。”
荀毅那个烦人精又出现了。
他们这会儿在前院,荀毅的出现并不算破坏规矩,奚娆轻蹙眉头却又很快放了下来。
“是吗,画的什么?”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但祁狅却莫名听出了一丝缱绻。
一夜春宵,她果然对这个毛头小子上了心!
祁狅下意识转动轮椅,想要离开,但一只小手拉住了他。
“先生不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吗?”不知道为什么,昶儿很喜欢与他待在一块。
觉得他脾气温和,说话有趣,仿佛什么都懂,还不会逼着他们背书。
祁狅鼻腔中的酸涩瞬时被昶儿的挽留冲淡了,他无措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边,奚娆已然被荀毅缠上了。
他眉飞色舞,满面春光,似乎昨晚真的得偿所愿。
然而只有奚娆和绿雪、翠翠知道,她昨晚并未宠幸荀毅,不过是去他房中坐了片刻,陪着他下了会儿棋,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荀毅当时的脸色着实难看,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把奚娆留下来。
但奚娆以政事为由必须要走,他只能强忍下委屈,像个懂事的后宫的嫔妃那样,恭送公主离开。
奚娆昨晚放了他的鸽子,今日在人前给他一点脸面,也算是聊作补偿。
因此并未阻止他,还不吝惜地夸赞荀毅画的雪景好看,对他嘘寒问暖,问他为什么穿得如此单薄?
荀毅穿得单薄自然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博取奚娆的怜爱。
他适时地扬起脸,露出被冻得通红的鼻子,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听闻公主回府,静安一时情急就这么跑了出来,就怕公主进了后院,那样我就见不到……您了。”
呸!
堂堂男子,怎么尽使些后宅女子手段?
矫揉造作,故作可怜,简直太令人恶心了。
祁狅在心里狠狠啐了荀毅一口,然而“静安”两字不断在他耳畔回荡,气得他血液上涌,下颌骨死死绷着。
他字幼安,荀毅字静安,这未免也太巧了!
奚娆沉默片刻,幽幽一叹,示意绿雪去取一件狐裘过来,亲手为荀毅披上。
“你这又是何苦,本主忙完之后自然会去找你的。先回去暖着吧,别着了凉。”
荀毅无比期待地望着她:“那公主可要说话算数,今晚一定要来!”
见目的已经达到,他不再停留,拿起画作便乖顺退下,还给鼎鼎和昶儿请了安。
祁狅向来最讨厌这种低声下气的谄媚之人,对荀毅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可奚娆偏生对他这般温柔,心口淤堵的火苗一下子烧得更旺了。
但他只能硬生生把这份嫉妒吞回肚子里,因为此时的他根本没有资格拈酸吃醋。
翌日,是三皇子“祁狅”出殡的日子。
奚娆早早就起来,抱着鼎鼎和昶儿上了马车,阿湛则带着虞公公等人从皇宫出发,双方在城门口汇合。
祁狅主动要求一起送葬,独自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
听着嘎吱嘎吱的车轮声,心里一片荒芜,嘴角满是苦笑。
自己给自己送葬,他怕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丧乐极其刺耳,听得他烦躁得想要杀人。
偏巧这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冬日暖阳难得露面,热络地照耀在每个人身上。
阿湛怕奚娆又胡思乱想,一路上都在与她说话,不是谈论朝中大事,就是说他在宫中搜刮来的八卦。
这几日,虞公公简直成了他的快乐源泉。
为了讨少年天子的欢心,让他不至于在深宫无聊,虞公公掏出了压箱底的绝活,上至太皇太后,下至宫女、金吾卫,把自己知道的八卦、趣闻说了个底掉。
阿湛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在他的活跃下,奚娆脸上的微笑始终没断过,但心底的阴霾和悲痛却还是时不时地冒出来,像细密的针尖那般刺入心口。
她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要想彻底忘掉祁狅,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如今她能稳住情绪,心神不乱,已是非常不易。
把“祁狅”安葬后,送殡的队伍来到普陀寺。
与上次一样,他们还将在这里休息一晚,次日早上返回交州。
旧地重游,祁狅难免心生余悸,勾起了当日给昶儿换血的回忆。
听说奚娆和昶儿入住的是称心之前的厢房,他禁不住心脏紧缩。
她会发现这间房的秘密吗?
倘若她知道是自己给昶儿换了血,会因为他流下一滴眼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