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的队伍,战旗招展,银装素裹,浩浩荡荡,连绵五六里。
每一个村口,都站着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端着黑褐色的陶碗,哪怕寒风刺骨,都不曾动弹分毫。
这些老人身后,尽是自发赶来的村民,以及除了逢年过节都不曾推出来的战鼓。
战鼓轰鸣,厚重悲壮。
人群肃穆,尽着白衣。
烈酒满碗,酒香十里。
“敬,老英雄!!!”
“敬,老英雄!!!”
“敬,老英雄!!!”
哗啦……
伴随着一个个黑褐色的陶碗,摔得支离破碎,一道道决然而沙哑的声音,飘荡四方。
“起碑,随!!!”
“起……”
伴随着吃力的嘶吼声,八个健壮高达的汉子,同时发力,将两米多高的石碑抬了起来,缓缓走到了队伍最前面,而其他人则默默汇入队尾。
碑文铭刻:
xx村,村规:小脚盆子禁入禁行!
族规:背宗忘祖、私通小脚盆子者断四肢、除族谱,行刑者伏法,其家人全族共养之。
一侧,还特意铭刻了小脚盆文字。
言辞简单质朴。
没有华丽辞藻,没有慷慨激昂,却坚决决然,杀意凌然。
跟在后面的十多辆车子,看着听着前面不断传来的汇报,脸都是木的。
他们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史书、资料和影视剧。
可今天,他们才猛然发现,原来在这片大地上,还有如旅顺、腾冲、石碑镇一样铁骨铮铮的地界。
起初,他们慌、他们乱、他们急……
觉得,潘村算是把天给捅破了。
可现在,他们慢慢冷静了下来,尽皆敬佩而敬重地看着前方的村民,然后缓缓下车,步行随后。
碍于身份,他们不能明确表达支持。
甚至,还得冒着激怒村民的身份,让人把山本母鸡三人送到医院,但是他们可以表达对老英雄、对英烈的尊敬。
尤其是,
那个跟他们孩子年纪差不多的身影,
小小年纪,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却做到了很多人终极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他,
无愧中国好少年,
无愧堂堂华夏男儿……
潘亿年快走两步,接过父亲手中的绳索,拖着山本母鸡的胳膊前行。
可紧接着,潘亿年感觉身后拖在地上的胳膊一轻。
潘亿年,扭头看去。
只见,苏颖布置从哪找来一条绳索,不嫌脏的捆在了山本母鸡的胳膊上,冲着他嫣然一笑,快走两步,跟他一起拖着山本母鸡的胳膊前行。
潘亿年微微一愣,随即嘴角上咧,看着前面呼啸而来靠着道路两边停下的车队,挺直了脊梁,跟其他几位拖着山本母鸡胳膊腿的汉子对视一眼,快走两步,越过了潘安邦四人,越过了长长的石碑队……
就好似,接过接力棒的传承者,昂首向前。
“雪漫残阳,冰着寒山,铁骨傲风。
笑倭奴痴妄,徒施伎俩;丈夫矢志,为复国兴。
南满烟云,松江烽火,铁骑狂飚正纵横。
须来日,看高梁大豆,遍野黄红。
白山昂首苍穹,望林莽,葱葱是古松。
问英灵安在,后生可记:当年壮烈,那日从容?
再度回眸,诗篇血就,当教中华瞩目中。
还休忘,有余魅拜鬼,海上云浓……”
杨靖宇《沁园春》读罢……
潘安邦等人老树皮一般的手掌,紧紧握着四面战旗,昂首大阔步向前,唱起了《西征军胜利歌》……
“红旗招展枪刀闪烁,我军向西征;
大军浩荡人人英勇,日匪心胆惊……”
潘亿年四人再向前……
就这样,四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手持战旗,跟拖着山本母鸡胳膊腿的四个少年,不断交替前行,就好似传承和未来交替往复,更好似带着无数惨死小脚盆子刀下的冤魂和无数跟小脚盆子浴血厮杀的英灵,一往无前。
耄耋之年的老人,也罢;
青春年少的少年,也罢;
白衣着身的村民,也罢……
他们都看到了,停在道路两边,气势不凡的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停下。
仿佛,没有人能抵挡他们前行的脚步,更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们的意志。
这一刻,什么都没有他们要做的事,重要。
民族,传承,脊梁,也许说出来太过高远;
有所为,有所不为,也许说出来太过文雅;
可这些,跟他们想的和做的,却一般无二。
潘亿年,总说:他不是好人,如果危害到他的利益,他也许比所有人都自私、都绝情。
潘亿年,总说:国不负我,我不负国。
潘亿年,还说:国若战,我抛头颅洒热血;国若怂,生死存亡与我何干……
可他血管里,却一直流淌着滚烫的血液。
可事到临头,他总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
无关,尊卑贵贱。
无关,高尚卑劣。
只因为,打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只因为,根植在骨子里的忠孝礼义信……
只因为,在很多人眼中可笑、无聊、愚昧、落后的“愤青思维”,是潘亿年最后的底线,也是潘家人和这一带村民,最后的底线……
正如,半个多世纪之前,一句国仇家恨,就舍生忘死的老前辈。
正如,面前千疮百孔却依旧迎风咧咧、屹立不倒的血色战旗!
看着,老幼交替前进的战旗和胳膊腿,
看着,坚决如铁铭刻碑文的石碑,
看着,孝衣满身迎着寒风前行的队伍,
再看看,慷慨激昂、心怀死志的四个耄耋老人,后面敞开的孝衣下面老旧的军装和拿一枚枚军功章,还有那被捧在手里的抗战战利品……
矗立在道路两侧的大人物们,
只感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电流,从尾椎骨升起,直冲脑门。
仿佛,时隔半个多世纪的硝烟,跨越历史长河而来。让他们,重温了那个时代的无奈,重温了那个时代的悲壮……
在他们当中,
心情最复杂的,
莫过于跟石门大老板并肩而立的苏东昌。
他一次次往高里预估潘亿年的成就和影响力,可潘亿年却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尤其是,已经忘了自己姓啥、跟潘亿年并肩前行、看不到他这个父亲的苏颖,让他欣慰,也让他酸涩无奈。
苏东昌,跟自己曾经的老领导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从秘书端着的托盘上,端起一碗倒满烈酒的黑褐色陶碗,几步上前,在前行的队伍前面站定。
“敬,先烈!”
“敬,枉死冤魂!”
“敬,老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