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在罗诗杳的安排下很快布置妥当。
小厅内的圆桌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菜肴,袅袅热气升腾而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罗诗杳与顾晏廷相对而坐,开始用餐。
随着彼此交流的增多,罗诗杳越发深切地感受到,晋王自幼的家教必定非常好。
从他举手投足间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无论是执筷的姿势、进食的仪态,都彰显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与从容。
他的言行举止、吃穿住用,似乎都有着一定的范本。
也不能说是讲究,或许这就是历经岁月沉淀、世代相传的家族传承。
一种深入血脉的风范与涵养,无需刻意彰显,却在不经意间流露于外。
罗诗杳知道他在就餐时奉行食不言的规矩,通常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因而她也一直静默不语。
轻轻舀了一勺汤,她送进嘴里,还未及咽下,却突然听到晋王低沉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罗诗杳的动作瞬间一滞,嘴里还含着调羹,眼中满是诧异,显然对他打破惯常的就餐礼仪感到十分意外。
很快,她便明白了晋王心中的疑惑。
此地位于秦山以南,简称秦南。
这里雨水成灾,炎热潮湿,瘴气弥漫。
在中原人眼中,这里是化外之地,民众还未开化,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之地,向来都是朝廷发配犯人的荒蛮角落。
一般来说,深受礼仪文化熏陶的中原人,是不会将家安在这样一个地方。
罗诗杳的思绪渐渐飘远。
自从离开那个束缚她的地方后,她像是出笼的飞鸟,恨不得将书籍里所描绘的那些闻名遐迩的名胜古迹一一游历遍赏。
于是,她携影璃一同踏上南下之旅,一路悠然前行,一边尽情饱览各地的山川盛景,一边遍寻名医希望能治好自己身体所遭受的损伤。
原本,她最终的目的地是江南水乡。
她听闻江南风景秀丽,人文荟萃,或许在那如诗如画的地方,她能寻觅到一处处小院落,让漂泊的灵魂就此安定下来。
然而,罗诗杳自己都未曾预料到,三个月前在此处偶遇卢神医改变了她一贯的想法。
或许是卢神医妙手回春,神奇地治愈了她受损沙哑的嗓子,也让她脸上的狰狞疤痕淡化好多。
那一刻,她的心境变得格外愉悦欢畅,连带着这个原本并未太过关注的地方,也瞬间变得格外美好起来。
想到此处,罗诗杳咽下口中的汤,拿出调羹,回道:“这里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民风淳朴开放,百姓热情好客……”
“这里的人皆依循着自然本心生活,不受繁文缛节束缚,没有男女十三岁不同席诸如此类的说法。”
“这里的生活简单实在,而我,很喜欢这种简单的生活。”
顾晏廷闻言,微微凝眉,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思绪在流转。
短暂的沉默后,他终是按捺不住心中长久以来的困惑。
再度开口问道:“罗姑娘,你身为女子,却于造纸之术颇有研究,成功改良造纸之法,使纸张的成本锐减至原先的五分之一。”
“此等非凡之举,实在令人称奇。我心中万分不解,这般精妙的技艺,姑娘究竟是从何处习得?”
罗诗杳微微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才好。
她心中暗惊,晋王怎么会知晓此事?
不过转瞬之间,当想到影璃时,罗诗杳心底大概有了答案。
影璃现在虽为自己的人,可晋王却是她的原主。
好在,不管是晋王,还是影璃,都对自己没有恶意。
罗诗杳眼珠子转了转,旋即浅笑道:“此事说来实属偶然。我曾机缘巧合之下,觅得一本古老手札,其上绘有一些模糊的图示,又有简略的文字注解。”
“我这人呀,不爱绣花,就爱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于是,我反复琢磨研究,才略懂一二,进而尝试着……”
顾晏廷目光灼灼,又问道:“那姑娘改良织布机一事,亦是从那手札中所得?”
罗诗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虚道:“正是。那手札所涉甚广,织布机亦在其中。”
“只是初时我也只是一知半解,经过多次试验与调整,才使得织布机的效率有所提升,织出的布品也更为精美。”
顾晏廷的目光紧紧锁住罗诗杳,继续追问:“那如何制出精盐,又怎样提炼出白糖……这些皆是那手札里所记载的吗?”
罗诗杳像是小鸡啄米一般,一个劲地狂点头。
神色间带着几分生怕被质疑的担忧。
顾晏廷带着几分探究与审视,上下打量着她,像是第一次才认识她一样。
他郑重道:“这些技术广泛应用后,使万民受惠,对民生国计影响非凡,于我朝之繁荣昌盛大有裨益。”
“姑娘之功,难以估量,姑娘之……”
罗诗杳轻轻摆了摆手,不好意思道:“公子谬赞,我可没你说的那么高尚。”
“我不过是想着,若能捣鼓出这些东西,便可换点银子花,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自在些罢了。”
顾晏廷若有所思,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却也不再追问。
只感叹道:“一本手札竟有如此乾坤,着实令人惊叹。”
罗诗杳怕他再继续这个话题,忙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拿起公筷,为他夹了一块清蒸鱼,说道:“这春鲤是今日清晨刚从湖中捕来的,只有此地才有,新鲜得很。”
顾晏廷看着盘中的鱼肉,眼神中带着一丝暖意,“多谢罗姑娘。”
这之后,他便没有再开口多说一个字,只慢条斯理地进食。
整个用餐的氛围变得格外安静,只余下轻微的餐具碰撞声。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顿晚饭,即便他刻意拖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尾声。
那温馨又略带静谧的时光,仿佛指尖流沙,越是想紧紧握住,却越是从指缝间悄然消逝。
他坐在那里,心中满是留恋,多希望这片刻的相处能再长久些,可时光却从不为谁停留。
夜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也吹得烛台上的火光微微摇曳。
饭菜的热气渐渐散去,只余下些许残羹冷炙静静躺在碟中,似在无声地提醒着这场相聚即将结束。
顾晏廷看着对面的女子,几次欲言又止,那些藏在心底的话语,终究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唤来长亭,佯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礼貌地向她告辞:“罗姑娘,今日承蒙款待,感激不尽。”
“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
那眼底深处涌动的浓浓不舍,被他极力遮掩。
可那微微颤抖的声线,却好似在不经意间,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悄悄泄露了一丝出去。
罗诗杳轻声回应:“公子慢走,今日招待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说完,起身相送,待走到转弯处,她眼眸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