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治三年,慕容清音的生辰上,他还真吃到了一碗容易亲手煮的面。
彼时两人刚从宫宴上回来,虽说歌舞赏心悦目,贺礼悦人心神,但是和爱人在一起,安安静静的说会儿话,喝一杯酒,比喧哗吵闹来的更让人心动。
容易已经努力了很久,发誓一定得给慕容清音煮一碗能吃的面。
看他信心满满的模样,慕容清音不想打击他,就由着他去了。
于是乎,容易兴高采烈的去小厨房煮面了。
慕容清音不想生辰这日还劳心费力,这日的折子都让人送去给重明和白泽了。
他今日就只想休息,谁都不要给他安排工作。
慕容清音随手从书架上捡了本话本,懒洋洋地翻开,悠闲的等容易回来。
安帝陛下很悠闲,小厨房里,一众厨房伺候的管事宫人厨娘仆妇都如临大敌、瑟瑟发抖。
曾经被容易砍过一刀的大师傅胸前挂了口锅、头上扣了个盆,在容易身边指导着。
容易嫌他烦人,让他哪凉快哪儿蹲去,只让个看起来脾气不错、胆大心细的厨娘远远地告诉他该怎么做。
年轻的小皇帝在厨房里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烧干了几次锅、煮糊了几次面,终于端了一碗还能称之为面的东西离开了。
容易前脚刚走,厨房里关上门,管事的便领着众人开始烧香拜菩萨。
感谢神明保佑,今儿厨房既没走水,也没人见血。
都赖神明庇佑,安帝陛下洪福齐天。
房间里,慕容清音的书翻了一半儿,容易快活的声音传了进来:“清音哥哥,我给你煮的长寿面来了。”
呵。
慕容清音放下了手里的书,坐直身子,看着容易端着一碗面从外面进来,笑了一声:“真煮出来了?”
“嗯。”
容易骄傲的点了点头:“虽然不太好吃,但是肯定毒不死人。你放心,我不谋杀亲夫。”
慕容清音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这样一说,我还真不知道,这面我敢不敢吃了。”
容易献宝一样的将碗推到慕容清音的面前:“哥哥尝尝看。”
慕容清音笑着将碗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些愣。
面应该是清汤面,但是看起来更像是一锅糊糊。
糊糊上粘了几片绿里带紫的菜叶,看起来很像是喝剩下的疙瘩汤。
嗯,也不完全是糊糊,还看得出面的形状,汤面粗细不均,蜷在面汤里,像是雨后没来得及爬回泥土里,被泡到肿胀泛白的蚯蚓。
面对着这碗容易努力了两年,手上烫起来好几个包、切了无数次手指才煮出来的面,慕容清音觉得,自己现在吃碗面,得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给孩子献上舍生取义的敬意。
看着容易满眼期待的表情,慕容清音实在是说不出吃不下这三个字,勉强挑起一根面送进嘴里,嚼了两口,愣了下,又把面放下了:“你,清水煮了,什么都没放?”
“厨房不让我放。”
容易哼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说:“他们说,我随便放点儿啥可能都要命,清水煮面,至少不会弑君。”
挺有道理。
慕容清音默默地想,又挑了一口面,小小的咬了一口。
他发誓,他这辈子还从来没这么闺秀过,下辈子应该也不会了。
容易眨巴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满目星光的看着慕容清音:“哥哥,好吃吗?”
“至少,应该不会死吧。”
慕容清音想了想,委婉地说。
容易觉得这算夸奖。
他若是有尾巴,此刻应该已经开心的摇起来了:“我也觉得我进步很大,所以我趁他们没注意,偷偷丢了两片菜进去。”
慕容清音:“……”
他就说,为什么还会有两片生的菜叶子。
慕容清音叹了口气,夹起其中一片叶子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容易,虽然我不知道你这几片菜叶哪里找的,但是我觉得宫里应该没有穷到需要让我吃这个的份上吧?”
容易一脸茫然地看着慕容清音,有些不解:“这个不能吃?”
“实在要吃,也不是不行。只是就算要吃,咱也得吃熟的,我不是兔子,吃不了生的这个哈。”
慕容清音无奈地看着碗里的面:“也是为难你了,厨房里菜那么多,能准确的抓到这个。”
“这是什么菜啊?”
容易有些懵:“我看这个长得还挺好看呢。”
慕容清音放下手里的碗,决定还是不吃了。
意思到了就得了,他还想陪孩子过一辈子呢,英年早逝不划算。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淡煮藜羹天送供,闲拖藤杖地行仙。这两句诗总都听过吧?”
他看着容易,抬手给他擦去脸上的灰尘:“这个就是北山的菜,陆游锅里煮的藜。这东西通常都是百姓缺粮少食的时候拿来果腹的,但凡有别的野菜吃,也不选它。”
“这东西,大概是厨房拿来喂鸭喂鹅的,难为你拿它来喂我啊。”
他笑了一声,笑的无可奈何:“谢谢你煮的面,我很开心,但是真的吃不下了。”
“哦。”
容易蔫蔫地应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有进步,至少清音哥哥还吃了两口呢。
他忽然又信心十足的抬起头:“我觉得我……”
“不,你别觉得了,你实在和厨房八字不合,宝贝。”
慕容清音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做饭这个事儿,咱们到此为止哈,宝贝。”
“你哥哥我还想多陪你几年,你可以不必这么着急把我送走。”
“我哪有!”
容易不服气:“我……”
“藜是不能生吃的,生吃的话,轻者腹泻难止,重者可能会没命。”
慕容清音把容易箍进怀里抱住,吻了吻他的脸颊:“就你这个一把能抓到这玩意儿的运气,我觉得厨房就不适合你。”
当年他们行军打仗,粮食不够了,也会拿这个东西充饥。
为着一碗藜羹,出过多少次事。
没想到如今了,他还有机会再在自己的碗里见到这东西,还是生的。
容易:“……”
他终于确定,他和厨房的确是八字不合了。
容易恹恹地应了一声,又有些奇怪:“可是,我不记得当年在军中吃过这个……”
“虽然我不记得过去,但是容易,按照我的性格,但凡有一口吃的,我也不会让你吃这个。你那时候才几岁?”
慕容清音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若是有兴趣尝尝这玩意儿什么味道,回头让厨房费点力气,好好做一做,你兴许也吃得下去。”
不然的话,这东西带着苦涩的口感,这小子恐怕吃不下去。
容易想起前世在军中,他的确是从来没有吃过野菜,给他的饭菜,永远都是单独的。
即便后来是他自己带兵出征了,也没有过军需不足的时候。
他那时候已经是皇帝了,谁还敢吃他吃那些啊。
容易忽然觉得心酸,抱住慕容清音的腰:“清音哥哥,我好像真的挺糟糕的啊。”
“没有。”
慕容清音笑着贴贴他的脸颊:“只要你不下厨,就什么都好。”
容易:“……”
有没有可能,他就是想做饭,毕竟别的他也没什么可学的了。
人嘛,总要有点儿追求啊。
慕容清音觉得容易着相了。
他笑着将容易抱起来往房里走。
说真的,非得让他吃点儿什么,秀色可餐啊。
……
……
共治三年的除夕,慕容清音派人将许老爷子和许玥琈接进京中,两家人在一起过了节。
许老爷子大约是不舍得女儿的一点儿血脉在容易这里埋没了,居然瞒着许玥琈,悄悄带上了秋月白。
等到许玥琈在京中发现秋月白的时候,一家人已经住进了慕容清音给安排的别院。
许玥琈当场发怒。
从来对父亲毕恭毕敬的许家家主第一次对老父亲大发雷霆!
“爹,你以为容易是谁?他是皇帝!他认你,你是他的外祖,他要是不认你,你是什么?”
许玥琈白皙的面庞因为愤怒变的通红,指着跪在地上的秋月白,手都在发抖:“就算章帝是我许家后人,安帝是谁?父亲难道从来都没想过,这个朝廷、这个国家,都掌握在安帝手里?”
“退一万步,父亲,安帝接我们进京,一家团聚,你就是冲着他这一片孝心,也不该做这种往他心口捅刀子的事!”
许玥琈一口气说完,忽然觉得浑身乏力:“父亲不想许家活,不肯将二帝当做自家孩子心疼,儿子却不能由着您作孽。许业,立刻把秋月白送走,从此不许秋家任何人再登我许家门上半步!”
他冷冷地说,看向跪在地上的秋月白,眼神冰冷的能杀人。
“是。”
许业答应一声,声音也冷冰冰的:“秋小姐,请吧。”
“老二,你放肆!”
看许玥琈要将秋月白送走,被儿子抢白了一通、正觉得脸上无光的许老爷子也生气了:“我难道就不能留个贴心的丫头在身边照顾我?”
“留个贴心的丫头?”
许玥琈被父亲气笑了:“爹,这话说出来,您也不害臊?且不说男女大防,您一个姓许的,她一个姓秋的,她凭什么来照顾您?”
“她是您续弦的妻子还是新纳的小妾,嗯?想让她留下,行啊,父亲您收了她当房里人,儿子就让她留下。”
许玥琈冷笑,笑容不达眼底:“秋小姐一直偷偷跟在我父亲身边,是不是图谋不轨,想成为我父亲的第七房姨太太呢?”
“二舅舅!”
秋月白惊恐地抬起头来,看着许玥琈,满眼泪花,伸手抓着许玥琈的袍摆求饶:“二舅舅,我真的没有想要勾引皇上的想法,我,我就是贪慕虚荣,外祖父说带我进京来玩,我,我以为没事的。”
她哭的梨花带雨:“二舅舅,我愿意回江南,你别让我……让我……”
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许玥琈又何尝想做那种祸害孩子的事情。
他恨恨地瞪着秋月白,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爹那个混蛋,当真不知轻重!怎么就蠢到让你跟着进京!这么多年还留着你,不让你嫁出去,是巴不得你去当妾是吧!”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吭的秋月白,许玥琈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们秋家,真他妈贱!”
“舅舅我错了,二舅舅,求求您了,我这就走,我,我回去就找个人嫁了,您饶了我吧,求求您了。”
秋月白看许老爷子被被许玥琈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知道自己指望许老爷子绝无出路,只能哭着求许玥琈。
“老二,我就留秋丫头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不让她出来见小易,都不行吗?”
许老爷子看许玥琈态度坚决,也终于退让了,软下态度求许玥琈:“马上过年了,你让秋丫头一个小女孩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万一出点儿什么意外,我怎么和她爹交代?”
“不可能!”
许玥琈一口回绝。
“许家在京中也有些产业,父亲若是担心她的安全,就让许业送她去京中的铺子里。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再将她带回去。”
许玥琈看父亲退让,也退了一步,但是坚决不允许秋月白和他们呆在一起:“父亲,收起您那点儿小心思。安帝一怒许家受不受的起另说,您觉得,她一个未嫁女,与一群男人在一起,对她的名声就好?父亲若真是心疼这丫头,那就让她滚的远远的。”
“许玥琈!”
老爷子一拍轮椅,有些愤怒:“我这个爹,在你眼里一点儿面子都没有是不是?”
许玥琈恭敬地跪下给父亲行了个大礼,没等父亲开口,就站了起来,神色森然冷戾:“父亲的面子自然是有的。若是父亲觉得您的面子比许家一门三百余口的前途性命更重要,儿子现在就可以将秋小姐送进宫中,不知道父亲敢不敢让儿子去?”
许老爷子愤怒地看着儿子,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还不等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淡然平静的男人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二舅舅想要送谁进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