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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爷秋远道的府邸——睿王府。

秋月白与江心从马车上下来,就见掉了漆的王府红墙,像是许久没人住过一样萧条。

府门也很旧,大门前两边的石狮子也被磕得有伤痕了。

秋月白目光幽深,沉思片刻,他捏了捏江心的手,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江心冲他甜甜一笑。

他点了下头。

江心穿着一袭大红色金纹绣元宝诃子裙,外穿同色长衫,颈挂纯金长命锁,头发被半梳成两个元宝,腰间有披发,头饰是一对元宝抓夹,夹着她的两个小啾啾,脚上一双顶着珍珠的红绣鞋,浑身喜庆。

秋月白与她穿同色,红色劲装扎着高马尾,八字刘海下的眸子温柔的盯着她看。

秋月白已经事先让宫人通传过了。

他们两夫妻大大方方地走进睿王府。

他们一路走进王府,周遭都是破败的,旧旧的,像是没人愿意打理一样,但是地面很干净,没有落叶,只是靠近树的周围的砖头上长有杂草,很潦草的干净……

他们两夫妻进门的同时,睿王府里守门人的侍卫快速跑进府通知秋远道。

在离正厅不远的院子处,秋月白看见秋远道站在正厅门口,远远看去他身材消瘦,似乎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吹倒。

秋月白看得心揪了揪。

他挽着江心手走近,冲秋远道仰仰头,语气平淡的喊着他,“二哥。”

江心也跟着喊他,“二哥!”

她将手中提来的礼盒交给他。

江心与秋月白各穿着一身红衣,喜庆的颜色刺痛了穿着黑色太极服秋远道的眼。

秋远道接过礼盒,弯身行礼,客气又疏离的看着他们,“参见皇上、皇后。”

他站直身,侧过身将他们迎了进去,手中的礼盒过给府里的下人,再命下人上茶、上糕点。

秋月白将江心牵到正对着门的主位,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坐下。

江心双手互揣袖子放在大腿上。

秋月白一坐下就将今日拜访的缘由客气的挑明。

“朕与心儿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看看二哥是否还有精力为东凌出一份力?”

秋远道双手叉腰走到离主位不远的位置坐下,他语气淡漠,带着一丝开玩笑的口气反问秋月白,“我看皇上不是有心来探望,是有心来找我做苦力的啊!”

秋月白勾唇一笑,笑得坦荡。

他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欣喜,与他坦白,“你想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朕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的,今日只有我们三个。”

“朕有话要问你。”

秋月白话音刚落,秋远道叉腰的双手改为双手环胸,他背靠在椅背上,一副疲惫的模样,根本不想打起精神。

他目光幽深的望着秋月白,冷冰冰道:“皇上想问什么?”

“以什么身份问?”

“旁观者么?还是审判者?”

秋远道越说,秋月白听得就越皱眉,他眸光中的欣喜渐渐被无措和冷漠消磨。

他抬眼与他对视,发现他正用阴冷的眼神盯着自己。

秋月白双手各搭在椅子的两边扶手上,冷静的回答他,“旁观者。”

“朕不插手你与其他兄弟、太上皇的事情。”

他明确的表示自己的立场。

“呵。”

秋远道冷笑侧过头不看他。

他就知道会这样,他也不失望,只是觉得很无助和悲伤。

他神色黯然,心痛是一阵一阵的。

“那皇上想了解什么?”

秋月白正色道:“关于你当年是如何被太上皇掳去的。”

“还想问问你与大哥的孩子,和嫂子她们……”

秋月白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脚尖上,他想不出来自己能为他们做些儿什么。

他知道他的关心不合时宜,来得太迟了。

他心里也乱糟糟的,任凭谁摊上这样的家事都会为难吧?

秋远道闻言闭目凝思片刻,眼皮轻轻跳了几下,他不是很想说,但是他如果不说的话,他又该去向谁吐苦水?

秋远道神色挣扎,重重吐了口浊气,冷冷道:“现在绵绵失踪了,我在找她。”

秋月白:“嗯。”

江心闻言瞪圆了眸子,一脸惊讶的看着秋远道,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睿王妃还活着的事情的?

他这刚被救出没多久,一下子就集结完势力了?

江心不知秋远道是敌是友,她全都以最坏的心思提防着。

秋月白对云绵绵的是否还活着的事情不关心,因为在当年那些事情没弄清楚前,他就算关心云绵绵的死活也找不到人。

他追问:“那当年的事情……?”

秋远道环胸的双手缓缓垂下,一手搭椅子扶手,一手曲在大腿上,他苦笑摇摇头。

他愧疚的与秋月白关心的眼神对视。

“我不清楚你调查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将我们救出来的。”

“当年我与大哥在军营里原本是要捉拿扶风国的奸细,但是中计被人迷晕,醒来后就到了星辰阁的密室里。”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那是星辰阁的密室,是父皇……”

“是父皇和国师的出现,父皇将他要囚禁我们取血炼制长生不老药事情全都说给我与大哥听,我们还以为父皇会直接杀了我们,不过没有。”

“后来大哥的儿子也被抓了进来,只是他年纪小熬不住……”

“我的两个儿子,我并不清楚他们的下落……”

“小八、小九、小十和小十一也陆续被囚禁进来,在小六被抓进来的第三个月大哥熬不住,也去了。”

秋月白静静的听完,他的手指捏得嘎吱作响,虽然他从国师口中知道秋道明要用自己亲骨肉的血炼制长生不老药以延缓衰老,但是再听当事人叙述一遍当初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生气。

他双眼眼神憎恨的望向某一处,眼底燃起熊熊烈火。

他刀削似的脸庞无半点温情,江心在望向他的时候心里一惊,被他的眼神吓到。

江心听得脸色发白,双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无助的搅着。

她的心也跟着砰砰急跳,虽然先前秋月白有将这件事情简单说与她听,但是现在听当事人讲,还是觉得很恐怖。

她小脸一纠,声音打着颤,“好残忍啊!”

秋月白听见江心的声音,他自觉的伸过手去,顺着她的胳膊将她的手牵到两人中间的桌面上,他捏了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别怕。”

“嗯。”

她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皱眉抿了抿唇,点点头表示自己无碍。

秋月白眼睑垂下,语气冷淡。“秋意浓说大哥‘战死’后不久,大嫂就失踪了,接着就是他们的儿子……”

他眉眼一片冰凉,一脸的哀愁。

秋远道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嗯,秋秋也有同我讲过。”

他庆幸着自己还没有云绵绵的消息,恶毒着想着还好自己的绵绵给自己留下了还活着的消息……

秋月白没注意到秋远道眼底闪过的侥幸。

他复杂的看着他,脸色严肃,“太上皇当初的说辞是他默许扶风国的奸细对你们下手,朕刚到西玄国的时候也被扶风的人追杀过。”

“嗯。”

秋远道拧紧眉,双眸里都是怨恨,他的眼角也跟着脸上狰狞的表情微微颤抖。

他气愤地捏紧了手指,重重捶在桌面上,“他能干出这种事情,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他突然疯狂地笑出了声,眼角溢出泪水来。

他悲愤地哀嚎着,“我们被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们只是他想长生的工具而已,他从未将我们当他的孩子看待……”

江心左手抬起,伸在空气中想安慰他,“二哥不要伤心了。”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秋远道扭过头哭着冲江心吼道:“你不懂!”

秋月白在秋远道吼江心的那一瞬间将他喊住,“秋远道!”

秋远道被叫住,他双眼通红的望着秋月白,他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秋月白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冲他喝道:“朕现在在剖你的心,你会恨朕么?”

他觉得他并不尊重江心,所以他也不想跟他客气了。

“呵。”秋远道撇过头冷笑。

他吸了吸鼻涕,然后粗犷地抬手用袖子一把擦去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他重新稳定情绪,寒声道:“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你!我至少被他虚假的疼爱了十几年,而你却被当作弃子送去西玄当质子。”

他恶毒的想着自己至少有被秋道明好好对待过。

他现在的侥幸和渴望,复杂心理带着思想一起扭曲。

秋月白故意狠狠地挖苦他,“可是我后来的生活很好。”

他放开江心的手,双手张开做展示状。

“你会嫉妒么?”

秋远道不是傻子,他看秋月白耍宝,咬了咬牙,语气带着嫌弃和不悦。“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么?”

“是!”他点头承认。

但是这点儿并不能让秋远道觉得难过。

他吸了吸鼻子,摆摆手,他看得很开。

他摇摇头苦笑,“人各有命术。”

秋月白耐着心思追问:“那二哥想报仇么?”

他的问题是故意的,他想敲打他。

“‘报仇’?”

秋远道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呵!”他冷笑摇头,“弑父?!”

“皇上太看得起我了,我还是有道德的。”

“而且我也不想杀完秋道明后被你以‘弑父’的罪名斩杀,那样太不值得了!”

秋远道越说,眼里的光就越亮,“我还要找绵绵和我两个孩子的下落。”

江心不合时宜的发问:“你是怎么认为二嫂还活着……”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问将秋远道给刺激到了。

秋远道凶狠的瞪了江心一眼,心想这个女人是缺心眼吗?自己心里的希望被她盆水给浇得哇凉哇凉的!

江心浑身一颤,被他的眼神吓住了。

他像头恶狼一样,而她像恶狼眼前跑不动的猎物。

秋月白出声冷喝:“你吓着她了!”

他知道是江心的不对,但是他护短!

秋远道将凶狠的目光转移向秋月白,不屑道:“那又怎样?”

秋月白伸手向江心,将她的手重新牵起,厉声道:“心儿只是想问问你是从何得知二嫂还活着的消息。”

“他并无坏心!”

秋远道气得瞪圆了眼,哀怨道:“你们两个是专门来扎我心的!”

“是!”秋月白也给他泼了盆凉水,他一开始就说过了要来伤他的心的,所以现在更加理直气壮了。

但是他也是真的关心他,不然也不会想问那么多。

“我们也是诚心来关心你的!”

“呵!”秋远道继续冷笑,他撇撇嘴。

秋月白见他无动于衷,觉得他不信。

他语气淡淡,提醒他,“你不要再纠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了,你已经问两回了,没意义,你若是不想说的话,我们立刻就走,不打扰你。”

“你真是冷漠啊!”

秋远道朝着秋月白和江心生气又无奈的翻着白眼。

他觉得他们这对夫妻真的好冷漠啊!

秋月白继续扎着他的心,“不然,二哥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亲情的存在?”

他不想跟任何人假装虚伪的友好。

“我们都那么多年没联系了,你知道我的为人?”

秋月白的话冷漠得像冰川砸下来的石头,将他那颗已经四分五裂的心再砸得更碎了些儿。

秋远道妥协了,他确实与秋月白并无兄弟情谊。

他出征时他还小,可能都不记得自己,他囚禁时他已经远在西玄了。

“呵!”秋远道眉眼染上伤感。

他坦白。

“绵绵在府上留下了线索。”

他站起身领着秋月白和江心来到院子里一棵柚子树下,然后蹲下身扒拉开一块长着草的地砖。

秋月白没看清他是怎么分辨这些遍布野草的地砖。

只听见他讲,“在这块地砖下有我与她的定情信物。”

“一块鹅卵石?”江心好奇的看了他手中的那块绿得稀奇的,光滑的鹅卵石。

“嗯。”秋远道单手握紧了那颗对他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鹅卵石。

江心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问:“鹅卵石随处可见,二哥怎么就知道这是你与二嫂的定情信物?”

秋远道毫不客气的白了江心一眼,解释道:“这是青色的石头,河边才有。”

“这块地砖是以前两个小家伙捣蛋翘坏的,我们就拿来当作给未来的自己传递信息的地方。”

他回忆起自己两个儿子捣蛋时的模样,嘴角不禁弯了弯。

秋月白认同地点点头,“嗯,有点意思。”

秋远道看着手中的鹅卵石,眼里含泪,哀伤道:“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她想我了,但是当时我不在……”

“可是这也不好证明二嫂她还活着呀!”

江心觉得秋远道被关太久魔怔了,也可能是太过悲伤出现了幻想。

江心说完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暗骂自己太看不清形势了,以后自己肯定会因为这张嘴付出代价的。

秋月白睁了睁眸子,他赶忙将江心拉到自己身后挡住她与秋远道。

见秋远道还沉浸在思念妻子、孩子的悲伤中,他低声教育江心,“心儿,下次别急着争辩。”

江心捂着自己的嘴,心虚地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不该乱说话的。”

她担忧的望向秋远道,愧疚道:“二哥,我理解你思念家人。”

“二哥,对不起。”

秋远道暗暗咬牙,他忍气吞声的瞪了江心一眼,双手拳头握紧,忍住怒火低声下气的问:“现在你们知道这件事了,那你们要帮我找吗?”

江心想也不想地就举起手,语气坚定,“找!”

秋月白也跟着点点头,“找!掘地三尺也给你找出来!”

秋远道双手握着鹅卵石,叹了口气,“我没能给你们提供有效的信息……”

秋月白耐下心安慰他,“没事的二哥,我们能查到一点儿是一点儿。”

“你已经给我们提供很多有用的信息了。”

秋远道抬眼感激的看着秋月白,语气带着点儿激动,“其实,你们不需要插手这件事的,反正我们几个也商量好了忍气吞声。”

秋月白点了下头,抿唇苦笑,“你们不追究是你们的事情,但是事情我们还是得搞清楚的。”

秋远道表情复杂,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无奈道:“行吧,随你开心。”

他客气的问:“你们要留下来用膳么?”

江心这回知道他肯定只是想跟他们客气客气,她抬头看天,连忙接话,“天色都这么晚了啊!”

“我们该回去了。”

秋月白点点头,僵着脸挤出一抹笑,“二哥你养好身体在为国效力吧!”

秋远道在秋月白和江心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敌意,他稍稍安心了些儿。

不过他还是对秋月白和江心翻白眼了,“你就是想找免费的苦力!”

秋月白苦笑抬手摆摆,安抚他,“怎么会呢?肯定是有俸禄的!”

江心攀着秋月白的胳膊觉得他们寒暄到这里就够了,她冲着他挥挥手,做道别,“二哥我们先走了,有空的话要进宫来看我们哦!”

秋远道朝着江心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他弓身双手抱拳,一脸恭敬地与他们做道别,“臣,恭送皇上、皇后!”

秋月白就着江心攀住自己的手臂拍了拍的她手,歪头温然道:“走吧!”

要他现在对江心笑,他想不出来,江心也是。

两人脚步飞快,直到出了睿王府,坐上了回宫的马车,两夫妻这才松了口气。

秋月白伸手去用力的掐住了江心的脸颊,严厉的看着她,像师长教育学生的模样教育她,“要谨言慎行啊心儿!”

江心感受得到他语气中满满的关爱和严厉,她觉得并不突兀,也没有被爱人严厉教育后的失落。

她只是难过自己太看不清形势了,她也气愤着自己缺心眼。

她第一次缺心眼伤害了秋月白,让他伤心,好在他对自己宽容不与自己计较……

可她第二次缺心眼伤害了秋远道,让他狠狠的伤心了……

他们两人并没有多好的关系……

她真坏呀!

江心越想越难过,她摸了摸眼角溢出来的泪水。

“对不起嘛!”她揉了揉眼睛,越想越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想知道二嫂她……”

秋月白见她哭得浑身直颤,双手按住她的肩头,软下声调,“不哭!”

秋月白知道江心并不是因为自己对她凶才哭的,他双手为她抚去泪水,哄道:“你是好心。”

江心哭得跟只花脸猫似的,她鼻子红红的,脸颊干巴巴的,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可是我好心办坏事了,你怎么不骂我?”

他耐心道:“已经发生了,骂了也挽回不了。”

“以后要慎言。”

他想到刚刚自己也对秋远道不敬,也自愧的责备自己,“我也慎言!”

江心眉眼闪动了下,瘪瘪嘴,“嗯。”

秋月白眉头微皱,继续耐心的哄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慢慢改正就好了。”

她双手抹脸,草草擦干眼泪点点头,“嗯!”

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坏,还有脸哭……真的是太坏了!以后一定要改正!

不!从现在开始,她要改!

秋月白以为自己将她哄好了,可他不知这件事在她心里扎了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