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走了臭无赖,宣宁帝好一会默不作声,何大伴把镇纸捡回来放回御案上。
“大伴,你说礼部官员全体支持一个五品工部郎是什么意思?他手上有什么权力是值得他们争取的?”
何大伴垂首,“老奴不懂。但老奴知道一个现象。”
“什么现象?”
说一个家里面谁的权威最重,外人称呼他的妻子儿女,就是某夫人,某公子,某小姐。但若这个家里是儿子有本事,那外人称呼此人就是某某爹。陛下,现在唐家最有出息的不是唐大人,是唐大少爷了,而且老奴觉得,要不是唐小姐是个女子,也会很有出息。”
“也就是说,他们图谋的,是唐扶云。”
何大伴没有说话,给他斟茶。
“朕竟不知道,不知不觉中,睿王已经掌握了礼部,还想插手工部,他这块木头,也招了不少鸟栖息。不,不仅是礼部,还有户部……”
宣宁帝的脑子里迅速串起了一张网,六个尚书里面有两个尚书表现出了支持睿王的意图,虽然左右丞相还没有表态,但睿王也已经获得了三分之一的朝官支持。
“倒底是小看他了。”
照理,他身为皇帝,也不能随意插手民事案件审判,他向来小心,不愿被朝官抓住把柄。
“大伴,大越律有没有关于夫妻义绝的条例?”
“有的,陛下,虽然本朝还没有女子要求义绝成功的案例,但前朝肯定有,不然律法里不会凭空有这一条。”
“不对,朕怎么记得前些时京兆府判了容氏和金士钊义决?”
何大伴无语,“那是金士钊自己写的义绝书,主动要求的。”
金士钊会主动要求妻子和自己义绝吗?那肯定不能够啊?义绝了,他吃什么喝什么,这么多年的筹谋不就白费了?
要说这中间没有容棠那个“大孝子”使手段,换谁也不信。现在司马家替唐夫人递义绝状子,唐训泽死活不同意,他又拉了礼部官员给他撑腰,那些维护老传统的腐儒肯定不能答应,这简直是颠覆男权统治的一把刀。
宣宁帝自己也很矛盾,一方面他是皇帝,想让唐家兄妹脱离唐训泽控制专心为朝廷所用,一方面他也是个男人,也不希望有女人脱出夫权,父权的掌控,成为有独立意识的人。
于是他折中问,“和离能否解决问题?”
昭华就和离了,他做为皇帝,倒也能接受。
何大伴叹息,“陛下,和离的话,唐夫人是自由了,可唐少爷和唐小姐还是唐家血脉,这是宗族法度。除非义绝,唐大人是犯了天大的错,这俩孩子才有可能脱离唐家。您看容夫人虽然和金士钊义绝了,现在金家母子重病卧床,父子再怎么不睦,建安伯不还得好吃好喝养着?”
宣宁帝看向何大伴,嗯,好主意!
“明日宣唐训泽进宫吧,朕想向他讨教一下教育子女的方法,另外魏尚书的儿子有多大了?也有十七八岁了吧,朕用唐爱卿的办法帮他教一教,不知道会不会变得和唐扶云一样聪明。”
何大伴很是欣慰,“唐大人对教育子女很有经验,想来定是有用的,恭喜陛下,即将拥有天才若干。”
再说那边容棠出宫,是李德全送他,行至无人处,李德全笑眯眯的道:“建安伯,老奴刚才听坤仪宫小太监说,太后娘娘去给贞烈夫人下懿旨了。”
“哦,不知道懿旨的内容是……”
“呵呵,是恩赏懿旨,太后娘娘的千秋宴取消了,有点憋闷,下旨让贞烈夫人替她出家修行百日,就在法华寺。”
容棠想笑,忍住了,“小棠刚来上京,还不知太后娘娘喜好,望公公提点。”
李德全道:“太后娘娘就喜欢吃甜的,往年内务府采购的都是梁家的糖,味道不好,今年刚换了杜国公进献的,太后很喜欢。”
容棠马上就知道怎么讨好太后了,拱手告辞。
容棠回到伯府的时候,刚好四处打探消息的府里小厮也来报了魏尚书府发生的事,据说贞烈夫人还躺在床上,听说让她替太后出家修行,都从床上掉下来了。摔得头脑发昏不说,还得进宫谢恩。
容棠笑完,渐渐板了脸,问陶管家,“太夫人哪去了?”
今天真是很奇怪,明明容秀先他一步进了魏家,但他在魏府前后院一阵大闹,愣是没见容秀人影。
陶管家也愣住,“太夫人病了,伯爷不知道?”
容棠皱眉,“病了?”
“您刚走没多大会,太夫人就折回来了,满头大汗,腹痛难忍,请大夫把了脉,吃药歇下了。”
到底是家中长辈,容棠不能不去看。他走到院子门口,丫鬟见了他就要进去通传,让他制止了,轻手轻脚的靠近了主屋。
姚妈妈正和容秀说话,“太夫人可好些了?”
容秀弱声弱气得道:“好很多了,姚妈妈,其实我……我一走出魏府就好多了。虽然走之前你给我打气,让我什么都不怕,出了问题伯爷替我担着,但我就是慌。贞烈夫人那是什么人啊?最是看重女子名节的,我去了,还不是被她再三挑剔指责。我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实在不想和任何府里的夫人打交道。”
姚妈妈劝道:“可老这样也不行啊?伯爷如今正式融入上京勋贵圈子了,往后各府邀约的帖子只会更多,这也是夫人之间正常的交际,难道你都给推了?”
容秀一听,似乎更痛苦了,“我如今只想在家安安静静的念个佛,实在没有精力处理这些杂事,见到那些人,我就感觉她们是在耻笑我,八竿子打不着,赖在伯府里当太夫人。要是伯府实在需要一个主母持家,就让伯爷把唐小姐娶回来吧,左右还没满百日,热孝里成亲,也不是不行的。”
姚妈妈叹了一口气,走出屋子,就见容棠站在门口,大吃了一惊,“伯……”
容棠做个噤声手势,二人一起走出院门,姚妈妈一下子跪下来,“伯爷,老奴没用,太夫人她……她心里生怯,登不得台面。”
容棠默默片刻,说真的,他也想过,容秀这个扶不起的样子才是正常表现。
她本就是一个普通农女,家里没人了,被老建安伯收养了几年,学了几年传统贤妻良母教育,本也没养出来什么自立自主意识,后面经历了几次婚姻不顺,克夫,命苦的标签不只是别人贴给她的,只怕她自己也贴给自己了。
自己把她接来,看似救赎,其实未尝不是干扰。而今她患得患失,承担不了当家夫人的担子,也恐惧重回白梅庵过衣食无着的苦日子,以至于,当她走出伯府,出现在别家府里,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好像得了大病一样不适。
“这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