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犀再次醒来,发现自己不是在天堂,也非在地狱,而是在软软的被窝里。
身畔,竟然是自己最不以为然的阶伯,还有慈爱的奶娘。
原来,只是被浓烟呛昏了头,义慈更是连番强调,是阶伯以大力拆下房门作为梯子,把她还有一众使节全部救了下去。
然而,丹犀不想听,尤其是那一对渣男贱女,竟然还活在人世,受的伤也不重,远远达不到毁容的程度。
奶娘苦口婆心的劝道:“公主,那是过去的人,是过去的事,你何必放在心里呢?现在,你可是有阶伯将军啊!”
可丹犀死命地摇头,一双无神的目,死死盯着雕花的窗,不复往昔的神采,头发蓬乱的已不似人,比战场上鬼面装扮的她更加似鬼。
是的,她是有大力气的女将军,仍然摆脱不了普通女子情思纠葛。
故事回到许多年前,丹犀虽然是公主,但奈何身为大王的爹崩逝很早,丹犀亲娘也成为了百济宫斗的输家,成为奴隶,吃不好喝不好,也就早早过世了……
没有父母的呵护,那时候还不是大王的义慈,就好像一把伞一样罩着她。
她深知义慈的母亲是害死她母亲的大坏蛋,可是,义慈本人没有那么坏。为了让她远离王宫里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怕污浊了她的心,义慈很小就让她当了自己女扮男装的伴读,这样,自己可以随时保护她。
丹犀一身武艺也是从那时会的,可惜,她不喜欢学古籍里乏味的知识,渐渐捱到了情窦初开之时,那时的大王本意把她许给身边可信之人,因为那时的百济公主,大凡都是王室为利益联姻高门,而高门如吞针,未必适合散漫自由的丹犀……
义慈为了妹妹,也为了进入王宫,争夺王位,故借托词把她留在了学堂里,可奈何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倭国派遣唐朝的留学生很多,有一部分因为家资不够丰厚留在了百济代为教育,他们在百济往往勤工俭学,就是矮挫子有点多,贵族之女见到他们也是嗤之以鼻。
说起这中臣镰足,却于这一堆人中出类拔萃,文才第一,形貌亦是第一,如同拙石中出美玉,惹得丹犀青眼。
丹犀本就学渣,经史子集本就学得无味,可老师却让他俩成为同桌,不经意间,带来几许丹桂花撩人的芬芳。
人一旦有了心思,时光就不觉漫长。丹犀虽非极美,又是女扮男装有意遮掩,可于丹桂树下望她,生得如朱砂般灼灼热烈,温艳更如丹色的木犀,小小的于枝端开放,更就不似男子。
自然,丹犀注意到他,也被他注意着。
“中臣镰足,先生常夸你好,可我觉得,不是因为你学的好,而是你名字起的好!”丹犀与学霸根本没有话题,只有无话找话。
中臣镰足拱手致礼,歉意地笑笑。
“大概也是吧,中臣,我不过是本本分分的平民,既然上面的人认为我才华出众,让我留学,那就必然要有姓氏,中,中直,臣,臣服,所以才有了中臣一姓,至于镰足,不过是我母亲生产时被镰刀伤了脚,才有此名,不足以谈,公主见笑了!”
听他娓娓讲来,丹犀根本没听讲的是什么,只看他柔柔的有些憨厚,与那些歪瓜裂枣的同伴比,真是逢清风明月,心思更加清爽。
待到珠胎暗结,义慈已是反悔不迭,更在此时查出中臣镰足本是间谍,接近公主只为向倭国传递情报,公主却始终沉溺爱河……
中臣镰足归国之日,丹犀公主企求和亲倭国,但是义慈借口中臣镰足出身平平,于百济之利不大,借助贵族的意见驳回了丹犀公主的要求。
期间,丹犀荒废了武艺,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以泪洗面,一次次吐着,一次次怪罪哥哥为什么把他赶走,从昼睡到夜,从夜又睡到昼,却始终辗转难眠……
于那时候就有了疯癫的征兆,却还有奶娘的细心陪伴,多少还被慰藉着,没有彻底陷入泥沼。
丹犀总是幻想自己生下小宝贝,中臣镰足常泣涕哭告在倭国混的不好,如果留学百济并不能改变什么的话,大概他就能把这里视作家了吧。
丹犀等啊等,直到怀胎十月,大腹便便之时,才终于等到他的归期……
竟然是作为百济的敌对势力,那时的高句丽,把新罗看的不以为然,倒是怕百济会崛起。
而倭国正好贴合了高句丽的心意,中臣镰足泄露的布防图,刚好够高句丽打败百济好几座城,以期百济更受制于倭国。
更有倭国臣子纵容渔民成海盗,上岸打劫百济女人财物。
这也就是所谓的一鱼两吃……
丹犀的同学,尽皆在这场战争中含恨而死,唯独丹犀却还活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尤其看见某位同学当时不死,过后不久因为对抗高句丽毒发,在稻草中挣扎成一团才死,这深深刺痛了她……
而且,中臣镰足在倭国,还有了新的相好,这个女子听说背景不一般,而且擅长诡辩,心理战术比山路十八弯还要弯的多,哪是直肠子的丹犀能够比肩?
可丹犀却只知她妖艳,丹犀第一个来她第二个来,她就是小三,殊不知,中臣镰足之爱,于她们两个来说,都是一场交易,谁也不胜谁多少?
但仍然有恨,恨那镰足花心,也恨自己痴心。
挺着大肚,意欲踏上去往倭国的船去与他同归于尽,一家三口在天堂团圆……
但是,她的心思单纯好猜,义慈知道她是一个心思过激的女孩,遂派遣小舟追上,这才留住了她。
丹犀时疯时癫,状态已经不适合养育,生下的孩子也被无子夫妻抱养,就当从来没有过。
本来这些年相安无事,义慈很好地隐瞒中臣镰足在倭国越来越发达的事实,只言此人已经沦落乞丐,并且假装倭国多次派出的使臣只是同名同姓罢了。
丹犀虽然再多不甘,也只能把委屈咽在肚子里,遮掩自己已经疯癫的事实。
但是伤口是容不得揭开的,阶伯的身边人无意告知,使她再一次气血上头……
想到几乎大半同学因他而枉死,想到他在倭国花天酒地而忘情她,国仇家恨,双重痛苦加身,怨愤起老天捉弄人,世上谁人都报应,唯独不报应他!
遂不管洽谈是否成功,也要放火烧楼,果然,楼的确烧成功了,但阶伯出于外交事务考量,全给救下来了。
坏处是,百济要赔款,并且,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丹犀还是百济的公主,给洽谈倭国求援之事更加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处是中臣镰足至此才知道百济也有狠人,再也不能提出那些尖锐的条款。
从此她更恨,这样的人,在哪都过的顺,而她却把一腔愁苦如乱丝一样,压抑在心中,如今更像散架的织机,已经毫无用处。
丹犀彻底疯了,在引起火灾那时还灿烂如星,现在的她,好像地上的石子,没有一点高兴之处。
“我是阶伯!”阶伯知道她心伤,遂敞开怀抱安慰道。
“快点滚,死渣男,你碰我你就得死!”丹犀朦朦胧胧睁开双眼,本来就有一把子力气的她,抓来抱枕,抱得紧紧的……
“我是义慈,你的哥哥!”义慈王不无怜爱地望着他妹妹,如桂树枯枝,不再如红桂花那般生机勃勃。
“不,你不是我哥哥,你是那个倭鬼!你害我哥哥,冒充我哥哥,我铁拳捶死你!”丹犀憔悴虚弱,此时的她忘记了一切,对所有人挥舞着拳头。
“你就没向阶伯将军交代些什么?”
此时的状况已经无能为力补救,义慈只能当事后诸葛,质问起奶娘。
“已经交代了!但是将军他……大王你又不允许我告知于他!”奶娘看看阶伯,又看看义慈,扑通跪下,惊恐异常。
阶伯皱起眉头,只当公主泼辣刁蛮,怎知是这样结果?
义慈也无奈,问道:“阶伯,我国向倭国求援之事,当如何处理?”
“照我看,应该就此放下执念,自己打自己的仗。”援助越多,插手也就越多,更何况,倭国哪有唐国强盛?
义慈王瞥了他一眼,说起来很容易,在夹缝中生存小国,与大国虚以委蛇才是正道,阶伯不再反驳,现在,一向自由散漫的他,却只能如向日葵般,在夹缝中,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