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转机:平乱之望
卫渊的匕首尖在羊皮上划出尖锐声响。
磁石粉混着墨汁渗入布防图,星星点点的铁屑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雪姬放下药碗时瞥见东南角朱砂圈出的三环标记,指尖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传令周先生。\"卫渊将布防图卷起时,磁粉簌簌落在他染血的护腕上,\"明日商队过火焰山,需备足三十车昆仑玉。\"
帐外巡逻的脚步声忽地凌乱,东南角传来骆驼受惊的嘶鸣。
雪姬掀帘的手顿在半空——二十丈外的草料堆旁,三个胡商打扮的人正用龟兹语争吵着盐引兑付的事。
卯时三刻,周谋士带着五十名卸了铠甲的骑兵出了营门。
他们马鞍两侧挂着彩绸包裹的漆盒,领头的骆驼驮着刻有高昌曹氏印记的青铜盐斗。
卫渊站在了望塔上数到第十七匹驮马转过沙丘,西北天际已腾起阿米尔部特有的狼烟。
\"报——叛军前锋距营门三十里!\"斥候的马蹄踏碎了晨雾。
卫渊抓起案上三支令箭:\"重弩营移防左翼沙丘,把去年收缴的波斯地毯铺在阵前。\"亲卫刚要接令,又被拽住腕甲,\"告诉乌力将军,本侯借他的骆驼队运两天草料。\"
日头攀上胡杨树梢时,阿米尔的狼头旗已压到五里开外。
卫渊策马掠过正在挖陷马坑的民夫,突然扯断颈间玉坠砸进土里:\"往下再挖三尺,见着红砂岩层铺火油。\"
当夜子时,三辆载着霉米的车驾悄悄出了后营。
车辙故意在沙地上拖出深痕,破败的\"陇\"字旗在月光下像淌血的断指。
卫渊蹲在暗渠旁,看着磁粉在铜盘上聚成扭曲的箭头——这改良自司南的器物,正指向西南方微微震颤的沙地。
\"侯爷,乌力将军求见。\"亲卫话音未落,那个满脸虬髯的西域汉子已闯进帐来,腰间弯刀撞翻了案上的沙盘。
卫渊不动声色地将铜盘扣在袖中:\"将军来得正好,本侯新得了十坛龟兹...\"
\"我要看你的粮仓!\"乌力蒲扇大的手掌拍得矮几跳起,\"我的斥候说你们中原人连战马都在啃树皮!\"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
卫渊慢慢展开染血的河西舆图,指尖顺着疏勒河划到某处:\"明日辰时,请将军带三百轻骑随我去取粮。\"
阿米尔的斥候比乌力早半个时辰发现了那个山谷。
当朝阳照亮谷口歪斜的\"屯\"字木牌时,五辆运粮车正卡在乱石间,车辕上还挂着半截陇右转运司的封条。
\"放狼烟!\"埋伏在沙丘后的叛军千夫长兴奋得嗓音劈裂。
三千铁骑卷着黄沙扑向山谷,却在距离粮车百步时齐齐马失前蹄——昨夜暗渠引来的地下水,已将这片看似干燥的沙地泡成了泥潭。
卫渊的令旗在此时挥下。
二十架床弩从岩缝中探出,裹着火油的箭矢点燃了预先埋设的火药。
磁石粉在爆炸中迸溅,吸附着叛军铁甲上的护心镜,将燃烧的猛火油牢牢黏在人体上。
乌力在冲天火光中狂笑,却见卫渊突然调转马头:\"劳烦将军在此歼敌,本侯要去接应周先生了。\"他玄色大氅掠过燃烧的沙地,袖中落下的磁粉在热浪里凝成细小的龙卷。
雪姬端着伤药穿过浓烟时,正看见卫渊单骑冲向东侧沙丘。
他银甲上沾着七种颜色的血,却精准地将长枪刺入某个正在装填箭匣的叛军喉头。
那具尸体坠马时,怀中的五彩绳结正巧落在雪姬绣着荼蘼花的鞋面上。
东南方突然传来驼铃。
周谋士的商队出现在地平线上,五十头骆驼驮着的\"昆仑玉\"在烈日下泛着青白光泽——那是西域诸国囤积的应急军粮,此刻正悉数化为卫渊营中的炊烟。
暮色四合时,八百里加急的密信终于被破译。
卫渊盯着帛书上\"赵氏截漕\"四个字,耳畔响起乌力白日里震耳欲聋的誓言:\"从今往后,我乌孙儿郎的弯刀只为您出鞘!\"
帐外传来雪姬与医官交接伤药的细语,卫渊忽然将密信凑近烛火。
跳跃的火光在他瞳孔里烧出两个幽深的漩涡,映得案上那截五彩绳结宛如盘踞的毒蛇。
爆炸掀起的沙砾扑在卫渊银甲上簌簌作响,他勒马回旋时瞥见雪姬绣着荼蘼花的裙裾掠过燃烧的沙棘丛。
叛军铁骑在火油中翻滚的惨嚎声中,那抹水红色身影突然冲破浓烟。
\"当心!\"
雪姬的惊呼与箭矢破空声同时抵达。
卫渊反手劈落三支狼牙箭,肩甲却被第四支擦出火星。
水红色广袖卷着药香扑进他怀里,纤细手指正按住他肋下渗血的伤口。
\"你不要命了?\"雪姬仰起的脸庞沾着血污,往日精心描画的远山眉被硝烟熏得模糊。
她发间坠着的银铃铛硌在卫渊胸甲上,随急促呼吸发出细碎颤音。
二十丈外的沙丘后突然暴起数十名重甲骑兵。
卫渊揽着雪姬滚下马背,抄起燃烧的旗杆掷向敌阵。
火舌舔舐的\"卫\"字大旗卷住当先两骑,焦糊味混着雪姬袖中溢出的龙涎香,在热浪中酿成诡异的芬芳。
\"侯爷!\"亲卫队长带人冲开包围圈时,雪姬正将金疮药按在卫渊肩头。
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他臂膀,水红罗裙下却闪过半截淬毒袖箭的寒光。
鸣金收兵时已是暮色四合。
周谋士风尘仆仆闯进中军帐,羊皮地图在案上铺开的刹那,三十七枚青铜符印噼里啪啦砸在上面——西域十三国的通关文牒。
\"高昌愿出三千骆驼,于阗献上五年盐税。\"周谋士指尖敲打着龟兹国的狼头印,\"条件是重建烽燧时,要留三成匠户。\"
卫渊擦拭长枪的动作突然停顿。
枪尖挑开帐帘,月光漏进来照在雪姬新换的月白襦裙上。
她捧着药盏的指尖微微发白,耳畔碎发随着帐外欢呼声轻轻颤动——那是乌孙部战士在传唱今日大捷。
\"赵侍郎截漕的证据,今晨进了太极宫。\"周谋士压低嗓音时,雪姬恰巧打翻了盐罐。
她蹲身收拾的姿势过于刻意,鬓边银钗却精准地映出卫渊腰间密信匣的铜锁纹样。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卫渊独自登上残破的烽火台。
西南方忽明忽暗的火把长龙,是阿米尔残部在连夜撤向死亡之海。
他摩挲着温热的磁石铜盘,突然朝虚空开口:\"看够了吗?\"
雪姬从阴影中款步而出,掌中琉璃盏盛着冒热气的药汤。
她绣鞋踩过焦土时,裙摆扫落的灰烬里混着某种紫色花粉——那是西域秘传的追踪香。
\"侯爷伤口该换药了。\"她将药盏举到唇边轻吹,葱白手指擦过盏沿的动作,与半月前毒杀阿米尔信使时如出一辙。
卫渊突然擒住她手腕。
药汤泼在垛口青砖上,滋啦腾起带着苦杏仁味的白烟。
雪姬眼尾那抹绯红在月光下洇开,像极了他们初见时,教坊司画舫外盛放的海棠。
\"乌孙人的弯刀,高昌国的粮草...\"他指尖抚过她腕间五彩绳结,\"还差最后一块拼图。\"
五更天,总攻的号角惊飞了戈壁滩的秃鹫。
卫渊玄色大氅掠过摆成八卦阵的粮车,昨夜暗埋的磁石粉此刻正将叛军铁甲吸向死亡陷阱。
阿米尔的金冠在混战中滚落沙地,被乌力将军的战马踏成金饼。
\"留活口!\"卫渊的喝令声中,雪姬突然拨响怀中琵琶。
一根琴弦应声而断,百步外正欲自刎的叛军副将突然僵直倒地——他后颈插着半枚淬毒的银指甲。
当最后一面狼头旗投入火堆,雪姬捧着铜盆来为卫渊净手。
她跪坐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为他包扎伤口时,远处突然传来驼铃——是龟兹国使者带着玉石契约前来。
\"该回营了。\"卫渊突然攥住她沾血的手帕。
残阳如血,照见帕角若隐若现的凤凰暗纹,那是唯有长公主府绣娘才会的双面针法。
雪姬仰头笑的刹那,十七支火把同时亮起。
她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划过卫渊掌心,留下个潮湿的\"梁\"字,转眼被夜风吹散在带着焦糊味的晚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