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的话,洪浩听得分明,心中猛然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当日在水月山庄,洪浩对雨雪云霏四姐妹傻傻分不清,但就是通过大脚趾抠地的习惯,成功辨认出雨。因为雨和他一样,都是一紧张就大脚趾抠地而不自知。
这细枝末节,统统逃不过灵儿的探查。
“雨在紧张什么?”
这一瞬间,洪浩想了一百万种可能。
紫衣美妇见状,拖着哭腔说道:“芒儿,快听你祝三哥的话,向少主赔罪。你三哥说得没错,少主是我们火神族的希望,你怎能如此糊涂?”
此事可大可小。
美妇清楚,自己这蠢笨儿子刚刚的举动,妄图杀死少主,已经算是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足够他们全家人整整齐齐上路,一个都不能少。
但其实大家都知,她这蠢笨儿子是真的比常人差那么点意思。也就是命好生在祝家,换做普通人家,妥妥的又一个郭春海般的守村人。
若说是痴儿发病,那事情就小了许多。五弊三缺之人,谁个认真计较。
她瞧一眼洪浩直挺挺躺着并无半点动静,眼下关键便在雨雪二女。
只要她们肯收脚,自己立刻带祝芒回家,此事便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紫衣美妇顾不得面子,膝盖一曲,便朝着雨雪二女跪了下去,泪眼婆娑哀求道:“二位姑娘,我儿祝芒他心智不全,今日之举实属无心之失,还望二位姑娘高抬贵手,饶他一命。日后定当报答二位大恩。”
雨雪二女见状,皆是微微一愣,这种事情,她们哪里敢自行做主。
见雨不作声,雪开口道:“夫人言重了,我们自会交由族长处理,不敢擅自做主。”
美妇心中焦急,却也知道她们所言非虚,只得又将目光投向那年轻公子,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年轻公子轻叹一声,上前一步对二女道:“二位姑娘,祝芒他确实……是个痴儿,还请二位能够网开一面,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雨雪面面相觑,皆是看出对方眼中的为难。
几息之后,雨一咬嘴唇,率先收回踏在祝芒肩膀的脚。雪见状,稍微迟疑也将脚收回。
美妇见状,知是饶过了她孩儿,连连起身,感激望了几人一眼,不敢拖延,拉着祝芒便匆匆往外而去。那祝芒见娘亲模样,也知是闯了大祸,没敢再吱声逞强。
洪浩的心猛然下沉,好似有一只大手抓着他的心脏狠狠一捏。
他并不在意放走祝芒,就算祝宓要怪罪他也决计会阻拦母亲和一个痴儿计较。只是这个时间点让他不是滋味。
刚刚美妇求情之时不行,这公子哥儿求情就可以,这实在是不由得让他浮想联翩。
“二位姑娘,若堂姑怪罪,你们就推到我祝轲身上好了。”名叫祝轲的公子极会讲话,此刻不提族长,而是强调和祝宓的亲缘关系。且显得极有担当。
“只不过……”他望一眼躺着毫无反应的洪浩,“表弟还在昏迷,堂姑心中必然难过,在下认为没有必要让她知晓,再为这等小事心烦。”
弦外之音已经很明显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必要再让其他人知道。
“老爷,雨大脚趾又在抠了。”灵儿提醒道:“他二人是不是姘头我不好说,但要说不认识,我决计不信。”
就在此刻,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大叫,“你们看那是什么?神殿那边红光如此耀眼!”
“那是族长在向先祖为少主祈福!”另一个声音激动道:“看来是应验了!老祖宗保佑少主逢凶化吉。”
洪浩知道娘亲是做给大家看的,自己随时可以“醒”过来了。
雨慌忙道:“祝公子,族长祈福已成,很快就会回来,你……你先走吧。”
祝轲便拱手道:“多谢二位遮掩,等二位休沐之时,还请到寒舍一聚,容在下好生报答。”说罢匆匆离开。
“老爷,你这个隔房表哥有点意思,要不要我跟去看一下?”
洪浩犹豫片刻,“去吧,先认认门也好。”
不管如何,祝轲和雨相识,却装作并不认识,这便是一点点蛛丝。
祝轲出了房门,对着还在外等候的各家亲戚微微一笑,“大家散了吧,既然族长为少主祈福成功,总是等少主醒来后再探望为好。眼下少主最需要的是休息……族长很快回来,见大家闹哄哄恐怕不喜。”
他说话温言细语,又极为大家着想,众人点头称是,不多时便走个干净。
他显然就是所有亲戚眼中的好孩子,温良恭顺,善体人意,堪称祝家年轻一辈的楷模。便是出宫的路上,也不忘蜻蜓点水一般跟各家姑姨和兄弟姐妹谈笑风生,面面俱到。
等到出了宫门,送走所有长辈,这才收了笑容,整理一下衣衫,准备回府。
“祝轲,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祝轲回头一望,望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人。他立刻恭敬道:“二叔,有何事要问小侄?”
正是二长老祝安。
祝安一脸严肃,“此处不便,你随我来。”
说罢自顾自前面走路,他走路极快,祝轲连忙在后面跟随。
等到得一个四下无人的僻静处,祝安停下脚步,目光如炬,缓缓道:“你想不想当火神族的族长?”
他的话干脆直接,并不七拐八拐的绕弯子。
祝轲一愣,呐呐道:“二叔怎生如此说话?我想不想有什么用?眼下少主已经回来……”
“那又怎么样?”祝安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我仔细观察过,你们这一辈,当属你最为优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祝轲慌忙道:“二叔,你莫要吓唬我,我并未觊觎表弟的少主之位。这话你可千万不要再说。”
“你这般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真是麻烦。年轻人须有志气。你若想要做,二叔帮你。”祝安双眼炯炯有神,“你血脉中流淌的火神血脉,比那小子纯正多了。”
祝轲恍然大悟,惊疑道:“原来祝芒那些话,是二叔,二叔教他讲的。”
“难道不是事实么?”祝安冷冷回道:“若是那小子当了族长,我火神族岂不是要断了传承?”
“那二叔……你,你要如何帮我?”
祝安微微一笑,“你只须答应,剩下的,二叔自会安排。”
祝轲心中活泛起来,思虑一阵,终于重重点头。
“哈哈哈,好!好孩子!二叔无子,以后只把你当做亲儿子栽培。”
祝安说罢,望一望四周,“时候不早,你且先回,此事你心中有数即可,切勿四处张扬。”
祝轲点点头恭敬道:“小侄理会得。”旋即飞身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祝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瞬即逝。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二人自以为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被灵儿看得清楚,听得分明,全部默默记下。
只是眼下二人分道扬镳,灵儿却只能顾一头,她略微思忖,便还是按照原先打算,继续跟随祝轲。
灵儿随着祝轲,来到一座极大的府邸,直至他踏入府邸大门,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打算悄无声息地潜入进一步探查,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危险气息猛然自祝轲府中汹涌而出,如同巨石砸水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实质般压迫着周围的空气,
这股气息中蕴含着炽热与狂暴,宛如是沉睡的火山喷发。
灵儿心中大骇,极速后退,终于险之又险,堪堪躲过。
这股力量绝非祝轲所能拥有,看来祝府之内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这一消息尽快回禀给老爷。
嘻嘻,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虽然经历了凶险,灵儿心中却颇为兴奋。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收获满满。
洪浩这边,随着探望的众人离开,房间安静下来。
“姐姐,你为何要放了那个傻小子?”雪轻声问雨。
雨迟疑片刻,亦是轻声回道:“你也知那是个傻小子,他发病做的事情,难道真的让他一家跟着受罪么?”
雪摇摇头,“自然是不能,不过,我觉得就算交给族长处置,族长问清缘由,也不会为难他们一家。跟了族长这么多年,族长的脾性我们都知道。”
“我知道,可是那位公子也说得有道理。现在少主昏迷不醒,族长难免会心烦意乱……为这种事情再打扰她,我觉得没有必要。”
“姐姐,你的意思……不告诉族长?可是族长先前吩咐要把所有人的言行都要好生记下……”’
“你若要告诉就告诉吧……”雨咬咬嘴唇,“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族长要怪就怪我一个人。”
“姐姐!”雪听出雨话语中的赌气,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雨有些烦躁,“都说了是小事情,你还揪着不放,那你就去告诉族长好了,族长一定会夸奖你大义灭亲……”
“姐姐!”雪倏然激动,拖着哭腔道:“你这是怎么了?三妹四妹都死了,现在只剩我们两姐妹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族长对我们这么好,我是觉得不讲……心中不安……”
说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呜咽抽泣变作了嚎啕大哭。
雨见此情形,或也是想起了云和霏,眼眶一红,两行热泪大颗大颗的滚落,颤声道:“妹妹,妹妹……对不起……是姐姐不好……姐姐该死……”
无巧不成书,偏偏这个时候,祝宓兴匆匆赶回,正想要给好孩儿炫耀一回刚刚祈福的事情。
进门一见二女模样,吃惊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孩儿……”一想不对,自己孩儿是装病,莫不是装的太像把这二女吓着了。
二女赶紧抹了眼泪,恭敬站立。
“族长恕罪,是我们想起了三妹四妹……”
祝宓听到,也是心中一痛,黯然道:“好孩子,这有什么好怪罪的,想到她们,我亦是心痛。”
“这样,你们父母眼下还不知道此事,我给你们放个长假,你们回去好好休息一阵。找个适当的时间给他们讲……好生安慰……不拘时间多久,总等事情好了再回来……”
随后她又赏赐了一批财帛,叫二女带回去孝顺爹娘。
“这些你们拿回家去,给你们的父母添置些衣物用品,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为火神族付出了这么多,我理应照顾到你们的家人。”
雨和雪见状,眼眶又是一红,连忙跪下感谢,“多谢族长厚爱,我们替父母谢过族长大恩。”
“莫要谢了,赶紧回家多陪陪爹娘。对了,先忘了问,前来探望之人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雪几次欲言又止,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出祝芒之事,但每当目光触及雨那略显紧张的眼神,便又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回禀族长,无事发生。”
最终二女离开,祝宓并不知晓。
“孩儿,只有为娘在了,你起来说话。今日可有收获?”
洪浩却并未立刻起身,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屋顶,心中快速盘算。
随即笑道:“娘亲,我实在是没想到,我居然会有那么多的亲戚,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等我明日‘好’了,娘亲你带我去串串门吧。”
他思忖再三,也没有讲出祝芒之事。只是想出这个法子明日去对号入座。
祝宓笑道:“只要孩儿愿意,为娘的自然是无有不可。说来这偌大一座城,历代繁衍生息,你的各种亲戚,拐弯抹角的都算上,加起来怕有半城之多。”
却说这边祝轲回到府邸,并不回自己房间,而是径直走到府中一个单独的小院。
小院位于府邸的深处,幽静而古朴,四周被葱郁的竹林环绕,显得与世隔绝。
“祖父,孙儿外出归来,前来请安。”祝轲立在小院门口恭敬道。
院中一位年事已高,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睿智与深邃。此刻正在阅读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依稀能看见书名《黄雀啼》
他的面容慈祥而和蔼,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好孙儿,进来。”
这位老者,正是之前散发凶险气息,吓退灵儿的那位神秘人物。
然而此刻,他身上却丝毫不见那股令人生畏的气息,只是一位与世无争、宁静致远的老人。
“孙儿,少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