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之鸟来了。
它从绝对的黑暗中浮现,漆黑羽翼划破凝滞的空气。
当它如一道黑色闪电般俯冲而下时,带起的罡风犹如一场小型的风暴,瞬间掀飞了三只潜藏在暗处的异类。
可当它轻盈地落在纳瓦尔面前时,风暴却变成了微风,没有伤到他分毫。
“你……”他的声音充满了迷茫。因为面前的渡鸦是如此与众不同。
明明是只漆黑之鸟,却比黑暗本身更为深邃。它的轮廓清晰得令人战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刻意回避与它的接触。当它展开羽翼时,那些原本围绕在周围的神秘存在,就像被沸水浇灌的蚁群一般惊慌失措,互相推搡着退避三舍。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感到有冰冷的钢针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们实在太像了——同样漆黑的瞳孔,同样锐利的喙,同样如永夜般深沉的羽毛。
渡鸦会是和兜帽人一样存在吗?还是某种更可怖的预示?
仿佛听到了他心中所想,渡鸦缓缓转动脑袋,轻拍了两下翅膀,看起来好像要展翅离去,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留在这些神秘而又可怕的存在之中。
“别走!”粗粝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
渡鸦漆黑的双目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穿透。
“别走……求你别走……”
回应出现,一个声音响起:“我好不容易找到你……”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语句,“……你从来不是一个人,纳瓦尔·赫夫。”
不是那种仿佛在大脑和灵魂里回荡的声音,而是普通平凡的人类语言。
那个平和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显得格格不入。
黑影们躁动起来。但它们原本喧嚣嘈杂的声音,此刻却如同隔墙之鼠般,变成了细微的窃窃私语,在黑暗中若有若无地飘荡着。
+告死之鸦+
+穿刺伯劳+
+加拉帕戈斯吸血鬼+
+什么都有可能+
+不止……不止!还有一个+
+不知道……不清楚……不确定……+
这些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在他试图理解其意时,突然有月光刺破天幕。
不,那不是月亮。
他眯起流血的双眼,试着看清光芒的来源——那轮幽蓝的光球散发着不正常的热度,表面不断剥落着火星。每一粒坠落的火星都在黑暗中烧出一个个闪亮的孔洞,孔洞后面,竟隐隐透出更加纯粹的……纯白。
此刻,他已无暇去分辨这究竟是幻象还是真实,因为这一切在当下已经失去了意义。
因为明月正挥舞出一条条璀璨的光带,如疯狂的舞者般肆虐着四周的一切事物。
他还没反应过来,渡鸦的爪子已经扣住他肩膀。翅膀轻振,带着他缓缓悬于空中。
光带来得飞快。
起初只是天际的一线蓝光,转眼就化作咆哮的洪流。它奔腾的姿态像极了草原上的野马群,所过之处黑暗如脆弱的丝绸般被撕碎。
他看见几个躲闪不及的黑影被卷入浪涛,瞬间就化作尖叫的泡沫。
此起彼伏的惨叫混杂着数以万计的脚步声,还有疯狂的怒骂,形成了一曲恐怖的交响乐。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震碎,可面对那汹涌的光带,却显得如此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光芒吞噬。
“这是……”
他刚吐出两个字,渡鸦便用那尖锐的鸟喙轻轻敲了敲他,仿佛在警告他噤声。
他确实闭上了嘴,可又把眼睛睁得更大,观察得更仔细。
那条离他们最近的光带,其实更像河流,由光汇聚而成的河流。她洒落的水花,在空中化作点点火星,她移动的方式就像被狂风卷着、吹着。
她吞没了一片又一片的黑暗,一点又一点的光圈在她的冲击下破碎消散。水花与火星相互碰撞,发出劈啪作响的声音,而黑暗则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点燃的纸张,冒着袅袅青烟。
她的速度远胜过任何汽车或飞机,她横冲直撞,就像这片世界是她的专属赛车场。
很快,她就冲到了他们面前,呐喊着,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是一头愤怒的野兽,露出了凶狠的獠牙。那光芒太过耀眼,让他不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心脏猛然一抽,他体内非现实主义的一部分,在这强大的光芒面前惊恐地嚎叫着,试图逃离这恐怖的场景。而他体内残存的人性,却如同一根坚韧的绳索,将他保持不动,紧紧地定在原地。
如果能这样死亡,倒也不错。他想。解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那条既像是光带又仿佛是河流的神秘存在,突然旋转起来,在空中画出一道明亮又绚丽的弧线。紧接着,她猛地拐弯,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格斗家,顺带用一股强大的力量肘击一个未能及时躲避的家伙。那可怜的家伙瞬间被打得哭爹喊娘,惨叫连连。
她在他们周围转了一圈,而后如同蟒蛇一般盘绕起来,周围的空间被它身上洒落的火花烧得呲呲作响,随后开始崩裂。
刹那间,他们从非现实世界朝着物质世界坠去。
世界在溶解。
街道像蜡一样软化,建筑变成流淌的颜料。黑暗与光明搅拌成混沌的旋涡,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形态。
世界在火星、水花和咆哮声中颤抖着,然后湮灭。
这是一幅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画面,超越了人类想象的极限。
街道不再,城市不再,世界不再。
最终,只剩下一片空白的空间,只剩下一个光河的咆哮声音,只剩下他和渡鸦,相对而立。
漆黑的眼睛。
不,不是渡鸦。
残存的记忆点亮了他的脸庞。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喃喃地吐出几个字:“……原体……”
……
当纳瓦尔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无尽的黑暗。但他没有因此感到恐慌,因为他听见一道声音,一道心跳声。
那是原体的心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的声音。
又过了漫长的三秒,他才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脑袋正被原体紧紧地抱在怀里,原体的手还温柔地遮在他的眼睛上,仿佛是在保护他免受外界的伤害。
他只是轻轻地转了转脖子,科拉克斯便敏锐地发觉了。那双手从纳瓦尔的头上撤离。
“欢迎回来。”暗鸦之主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纳瓦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那粗肥的舌头却仿佛不听使唤,让他难以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话语。他挣扎着抬起了双手,当那两只如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鸟爪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应该早点死的。纳瓦尔想。
就在他陷入自我消沉之时,他那变得格外大的鸟头被科拉克斯轻轻掰了过去。科拉克斯看着那两颗迷茫又悲伤的滚圆眼珠,尽管这是一副与常人相去甚远的躯体,但科拉克斯依然紧紧地抓住他,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别瞎想!你的问题已经有头绪。我以原体之名警告你——别想着去死!”科拉克斯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
纳瓦尔艰难地点头。
“很抱歉打扰你们父子的亲情互动时光,不过喝药时间到了。”
“主治医生”利亚,带着克罗修斯和尼禄瓦,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们先是仔细地对纳瓦尔做了一番简单检查,然后掏出了所谓的药——一瓶在晃动中荡漾着少许星光的清水。
“会有效吗?”科拉克斯忧愁地问着。
利亚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纳瓦尔便用他此刻的反应,向所有人证明了这药不仅有效,而且效果远远超出了预期。
见过恶魔被圣水泼到后的样子吗?
此刻的纳瓦尔,状况与之极为相似。
他整个人看起来痛苦不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每一次颤动都似在与无形的痛苦奋力抗争。
不时有晶莹的汗水与殷红的血水,从他身上渗出,混合在一起,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便迅速蒸发成一团灰烟。
科拉克斯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双手紧紧握拳,双眼一眨不眨,他将子嗣所遭受的所有痛苦都记在心上,然后发誓,有朝一日必将百倍奉还给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