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上,孝子贤孙们抹着眼泪。
唐肃玉略微感知,发现其中悲伤气氛并不重。
不少旁系亲属,嚎的震耳欲聋,看去双眼干干。
哪怕是李乡老生前宠爱的直系孙辈,目光也不时望向某处。
李乡老夫人连夜赶到的县城,坐在棺材旁边,垂头闭眼,像是行尸走肉。
撒一把纸钱入火盆,念两句顺风送故人。
请的和尚道士还没到,只能先由丫鬟跪在前头念经。
酆都大帝在此时还未显圣,地府诸多鬼神名号隐匿,丧葬习俗隔村有不同。
唐肃玉有些无趣。
罪魁祸首已然伏法,但是受害者的冤屈却被李乡老一人承担。
邪法没有被毁去,李家仍可能有人暗中修习。
人心的事,他不想管,也没资格管。
李老夫人看到唐肃玉,拄着拐杖喊:“谁放你进来的?来人,将他打出去!”
灵堂人来人往,早有家丁奴才认出他来。
只是昨晚唐肃玉在李庄大发神威,凭空放火烧死李二老爷,家丁们对他避之不及。
哪怕老夫人喊得声嘶力竭,也没人敢靠近。
唐肃玉见她情绪激动异常,不想平白让李家再添新丧,施礼后立刻出了灵堂。
逝者为大,只要主家不太过分,他懒得计较。
他寻了处阴凉角落,直接闭目养神。
不多时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不过是群凡人,挥手间就可屠尽。我知道你积攒着怒气,心境不畅如何修行?”
唐肃玉望向声音来源:“不说其他,我有个疑问希望你能解惑。”
“修士整体走向歪路,听凭喜好、心情做事,无端妄生七情六欲,是你的布局吗?”
眼前盆景清秀古雅,状似云朵。
虬干老枝上叶片郁郁葱葱,带着尖刺红果,有名为‘鸟不宿’。
一只青色毛虫从叶片中爬出,两只假眼很是渗人。
口器开合,传出低低人言。
“你似乎对我有些了解。难道前世是七情所选,阴阳大磨盘没有磨灭你的记忆?”
它肥硕的身躯蠕动到红果子前,囫囵吞下一颗。
“喜、怒、哀、惧、爱、恶,你是哪位?”
心念微动,唐肃玉手中多了柄金缕花如意。
毛虫看到如意,恍然道:“啊,原来是你。你竟然能从五云洞中逃脱,真是令我意外。”
“王小娘,难怪你不受‘慢’的影响,还知道先祖波旬的名号。”
它不断蠕动着,变换位置:“只是我很好奇,你究竟如何从那两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手中逃脱?”
唐肃玉不动声色,自顾自把玩着如意,眼神里有意无意的露出缅怀之色。
“呵呵,季家公子。七情之爱,自陷其中不得自拔。要不这样,你重踏七情,我助你找到季衡的转世身。”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唐肃玉将如意收起,“若是再见,我必杀之后快。”
“说的好,因爱生恶,留爱于己身,才是七情化道关键。”
毛虫吐出丝线,片刻间包裹大半身躯,只剩脑袋露在外面。
“王小娘,七情永远给你留一席之地,早日想通再来寻我。五毒的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否则别怪我亲手送你下地府。”
白色虫茧彻底封闭,倒挂在叶片上,极为显眼。
天空中俯冲下一只小鸟,尖喙啄开蛹茧壳,从中叼出已经沉眠的虫蛹,疾驰离去。
唐肃玉注视着小鸟消失在视线中,若有所思。
难怪痴鬼王丽真说如意可以免受七情之爱的困扰。
只有七情修士才会如此肯定。
如此说来,七情的时间线似乎比自己预计中的还要早很多,甚至早于魔君出世。
欲望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什么。
恶情提及魔君,似乎将自己认作什么特殊身份。
眼下看来,欲望大概率在欺骗其余六情。
数千年的谋划,只为地府几尊鬼神,唐肃玉不信。
有这般毅力,早早修炼成仙,岂不是更好?
除非,欲望不能成仙。
如果‘他’被天地厌弃,无法在天地间烙印痕迹。为求得道,一门心思钻研旁门也说得过去。
可惜线索太少,唐肃玉推算不出太多信息。
七情六欲、五毒心。
他不断重复,尝试推演其中关联。
“嫦萱说过,五毒是天众证得罗汉后斩下的毒心,而佛门又追求清六根、净六尘。”
唐肃玉想起方才,欲望说“波旬先祖”,脑中灵光一闪。
此界没有波旬,至少他多次提及名号也未曾触发过任何特殊任务。
但波旬追寻佛门弟子,想尽办法进行扰乱、留难。
或者说,欲望可能是‘波旬’的念。
幻觉之主、杀者、恶物。
佛门六欲天,他化自在天主,与弥勒所在的妙足天齐名。
叹息一声,唐肃玉有些颓然。
万一真的与波旬有关,他可不是世尊,能在菩提树下开悟。
哪怕是弥勒,未成佛前都有可能着了魔道。
唐肃玉心情凝重,将七情危险程度提升至最高。
等我离开此地,定要在梦界中发出警告,让所有修士找到当世七情六欲之主,尽早确认他们的目的。
“唐兄弟,唐兄弟!”
陈梦吉的声音传来。
唐肃玉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亮,大日横空。
“可是陈某扰了你的修行?”陈梦吉见他双眼不再空洞,继续说道,“宴席已开,快快随我入座吧。”
“陈先生不怕李老夫人将你我赶出去?”
陈梦吉上前扶起他:“女眷与我们不在一处吃席,你不用担心。”
倒是忘了古代有男女分桌的习惯。
唐肃玉再看盆景,虫茧还挂在叶片上,随风晃动。
他上前摘下虫茧,入手轻若无物,还带着几分异香。
陈梦吉皱眉:“李府下人实在懒惰失职,日常养护都这般敷衍。虫茧非一时能结成,堂而皇之地挂在盆景中都不清理。”
“要是让别的宾客瞧见,李府脸面都要丢尽。我看是李乡老从不苛责下人,倒养出一群刁奴来。”
唐肃玉没有说话,听着他一路愤愤不平。
手中催动心火,将虫茧付之一炬。
陈先生,可惜你注定是五毒疑鬼,否则你我君子之交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