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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乡老被李家后辈接回李宅,已经挂起素缟,有小厮出城递送消息。

百姓们议论纷纷,谣言四起。

有人说妖魔想要吃掉李庄,被李乡老阻止,所以暗中报复。

有人说李乡老儿子就是采花贼子,为包庇他与任老爷沆瀣一气,想要定死雁无秋和桑冲的罪名,没想到被神仙发觉,愤而出手。

人心难测,所见、所听未必是真,只要满足他们的窥探欲望就行。

陈梦吉瘫坐在椅上,烛火照亮眼前的状纸。

数月来,李乡老多次出钱、出力支持他,如今落得眼前的下场,他实在难以接受。

剪子剪掉分叉的烛心,唐肃玉先前的话语不断在他耳边重复。

所有人都不相信你,你该怎么办。

陈梦吉几次提笔沾墨,停在纸上无法下笔。

无奈放下毛笔,将宣纸揉成团,随意抛出。

“陈先生小心些。砸到花花草草可不好。”

唐肃玉接住纸团,熟练的从窗口进来。

“心不定,邪魔侵。”

陈梦吉头冠早已解下,披散着头发,脸色说不出的憔悴。

他头也没抬,语气说不出的颓然:“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真遇上,我们逃得过吗?”

“唐兄弟,我已无父无母,族亲因我做讼师而断绝往来,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起身,从床头柜子里摸出一个包裹,放到桌上摊开。

一面铜镜、几件衣服、些许碎银,就是他全部家当。

陈梦吉拿起铜镜,用碎布轻轻擦拭:“这是先母遗物,若是我不幸遭到邪魔毒手,请唐兄弟替我保管。”

他用绢布包好铜镜。

唐肃玉回道:“好。陈先生还有其他要求吗?”

“陈某必死无疑,是吗?唐兄弟,不要敷衍我。”

唐肃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烛台。

夜已过大半,蜡烛燃尽小半,烛油落下,已在托盘中凝成一片。

“人生如烛,性命为芯。从点燃的那刻开始,就不再能回转。”

“烛照人,人看烛。陈先生,如果天亮后蜡烛燃尽,那么曾经出现在我双瞳中的烛火,是否真实存在过呢?”

“传闻中妖岛有宝。名唤留影珠,可将人物场景封存其中。也有仙神以神通将岁月化作幻境,后人踏入可游历过往。”

他指尖捻出一缕火苗,投入烛火中。

“我就是火苗,无意中闯入先生的蜡烛中。”

蜡烛火焰陡然涨大许多,蜡油不断融化滑落,短短时间内缩短半寸。

陈梦吉似懂非懂,深深吸气:“那么我这朵烛火,有没有在岁月中留下痕迹?”

唐肃玉没有回答。

陈梦吉自嘲笑笑,已经得到答案。

“先生无需妄自菲薄。想要天地间留名,对于先生来说还不晚。”

唐肃玉捏熄烛芯,房中虽有其他照明物,但也黯淡少许。

“全看先生如何选择。”

他将烛台放回桌上,烛火复燃,微微晃动。

陈梦吉苦涩笑道:“即使一切早已注定?”

“先生,时无止步。对于您来说,什么是注定,什么是未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您不是一直在做吗?”

陈梦吉望着眼前的少年。

他的容颜那么年轻,双眼却饱含沧桑,似乎带着几分疲惫、无奈和悲伤。

“唐兄弟,陈某受教。看来铜镜没法托付给你,真是遗憾。早些休息吧,天亮后随我去李宅祭奠李乡老。”

陈梦吉将房中烛火逐一熄灭,屋内暗了下来。

他端起桌上最后的蜡烛,放到床头柜上,吹熄后躺下。

唐肃玉翻出窗子,朝着顾家方向飞去。

城中到处亮起灯火。

夜半衙门击鼓,李乡老的死,惊扰了大半熟睡中的人。

顾家是官绅之后,住在县城中最繁华的地段。

唐肃玉不可能等欲望慢慢走剧情,自己的时间非常宝贵。

其实最快的方式,就是主动击杀五鬼,在事情发生前握住他们的魂魄。

迫使欲望撕开面纱,单刀直入。

但是刚才衙门里欲望说的话,他意识到五鬼是有意将时间拉长,算计欲望和自己。

唐肃玉原以为自己暴露道行,破坏事件节点,能让五鬼狗急跳墙,强行加快剧情,显露自身所求。

为此还用血参反过来算计。

现在确实得知部分事实,然而整体还处在云里雾里,难见真相。

他不好轻举妄动。

顾家宅邸占地不小,粗略看至少有近百亩地。

他随意落在屋檐上,观察着顾家‘小园林’。

啧啧,官绅富豪真是奢华。

宅邸像是迷宫一样,令他大开眼界。

稍稍感知后,唐肃玉朝着西南角跑去。

落到地面,他敲响房门。

屋内传来女子的声音:“谁呀,小声些,少爷睡着了。”

耳房里亮起灯,小丫鬟将灯罩罩在烛台上,带着怨气打开房门。

她见到陌生少年,下意识想要惊呼出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我找你家少爷有事。多有得罪,抱歉。”

唐肃玉大喇喇进屋,看着不比陆家差多少的摆设,喊道:“顾家少爷,出大事了!”

雕花床上坐起人影,掀开床纱,露出顾缘道怒气满面的脸。

瞧清楚来人,顾缘道怒气尽散,笑着起身:“原来是肃玉兄,什么风把你吹来?莺儿!莺儿!”

“别喊了,你那丫鬟暂时被我定在门口。”唐肃玉坐下,顺手拿起案桌上的水果,“李乡老死了。”

顾缘道惊愕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半个时辰前,算起来是我逼死的他。”

顾缘道见他脸色认真,不似玩笑话,立时起身拔出兰锜上的剑,指着唐肃玉:“你做了什么?”

唐肃玉也不回答,啃着果子。

汁多味甜,橙皮沙肉,好像在后世没见过。

大半果子下肚,他仔细观察果核样子,然后才慢慢说出先前发生的事。

顾缘道见过他的手段,知道自己伤不到他,仍是选择拔剑怒指。

最近他到处行侠仗义,总有些管不住自身脾气,些许小事动辄发火。

听完后,他先是不信,再细细想来,不由一剑穿透案桌,颓然坐到床边。

“李乡老他,他,唉。”

唐肃玉放下果核,又拿起新的水果开吃。

见他如此没心没肺,顾缘道再生怒气:“先前见你对李庄案子如此上心,我只当你也是仗义之辈。李乡老固然有错,但多年功劳,难道换不来你的一分同情?”

“顾某瞎了眼,没认出你是冷情冷血之辈。”

唐肃玉心底忍不住吐槽:他自己做出选择,也能怪我无情?要不是你们五鬼拉我进来,我早就回巴陵了。

“随你怎么说,顾兄你没发现最近特别容易生气?气大伤肝,注意些。”

他看向顾缘道:“无所谓,稍后你也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