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回去吧。”
“恩。”
“有什么事多和我们联系,要回南庆也好,要留在这边也行,总之多联系。”
“恩,我知道了。”
机场。
宋语微挥手与肖慧兰女士和陈耀华同志告别。
送别二老,从机场出来。
北瑜的风总是那么大。
宋语微的头发很好,顺滑又浓密,发圈总是松落。
风呜呜吹过,将她头发向一侧吹起,散开。
她用手指勾起面庞发丝,看向风吹来的方向。
——又吹散了,还好我带了发圈,我来帮你扎。
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宋语微猛地回头看去,然后愣愣看着空处。
良久。
什么也没有。
只是拖着行李箱的人来来往往出入机场。
宋语微轻轻笑了一下,弯腰去捡发圈。
“谢谢你帮我扎了那么多次头发,以后我自己会多带几个发圈。”
坐在回禄康苑的车上。
后排。
她贴着车玻璃望窗外。
司机过减速带没有来得及减速。
咯噔一下。
她脑袋距离窗户太近,“嘭”地轻轻撞了一下。
——靠太近容易撞到脑袋,离远一点,笨蛋。
宋语微两眼失神。
片刻愣神后。
她笑容像外面的黄昏一样温柔,用手触碰一下车玻璃上额头留下的印子。
“恩,我记住了,会好好听话,以后不会再忘了。”
禄康苑下车。
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下意识挽了一下身侧的胳膊。
落了空。
——粘人精是吧?热,不要抱了。
“恩,不抱了,给你添麻烦了。”
回到家里。
换好拖鞋,凭借惯性,打扫打扫房间。
他的东西被收走了不少,整个房间看起来很空。
扫地扫到一半。
宋语微呆呆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
饮水机旁。
——我接水,你站我旁边干什么?
饭桌边。
——吃饭就好好吃饭,盯着我看能看饱是吧?
沙发角落。
——又傻笑,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傻乐什么……
她失神的目光是那样柔和。
陈友?确实不在了,但也以另一种方式永远陪在她身边。
从前城市空空,现在入眼之处,皆是他的身影。
真是的。
用这样的方式陪着我,也没问过我喜不喜欢。
你呀……有点讨厌……
宋语微眼眶红红地笑了,在心里小小地埋怨了一下他。
这个从来忍不住眼泪的姑娘,这次没哭。
她知道,不会再有那样一个温柔的人替他擦掉眼泪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她忙碌起来,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
每晚她都会给陈友?的父母打电话聊天。
一方面是为了不让二老担心,和二老做个伴。
另一方面是汇报近日情况和后续规划。
她决定了要回南庆,陪在二老身边。
这段时间她和这边工作室的领导都商量好了,等手里角色杀青了就辞职。
说起这个。
前些天宋语微去工作的时候芳姐和几个剧组工作室的主创人都对她表达了不同程度的关心。
陈友?这个人,处理事情总是考虑得很周到,哪怕是打压施威了,他不会给自己留后患。
哪怕他不在了,那些被他施压过的人也不会找宋语微麻烦。
相反,该照顾宋语微的人都会念在以往交情继续照顾她。
被打压过的对手尚且如此,就不用多说他的朋友了。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新时代公司的主管,周可可。
在得知陈友?离世的消息后,她来找过宋语微,向她许诺了很多帮助。
并非空口画饼,而是实打实的承诺。
诸如此类的关心和帮助还有很多。
这些对宋语微来说其实都是压力。
虽然别人都是好心,但每天她都要听别人高强度地提及陈友?。
最不好受的人还是她。
再者她性格使然,接受帮助对她来说压力很大。
接受比赠予更困难。
这段时间。
宋语微几乎每天都在和不同的人谈论陈友?。
她没有因为伤心难过就蜷缩起来什么都不管。
尽管身心俱疲。
她还是回忆着陈友?教过的东西,生疏又笨拙地学着处理这些关系。
尽到该尽的礼数,不怠慢别人。
这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每天她都需要拿出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些事。
需要顶着压力去接受很多来自陌生人的帮助和关心。
如果换做以前的她,早就承受不住被压垮了。
而现在她很坚韧,甚至都没有哭。
哪怕被提及伤心处,她也只是低下脸红红眼眶就过去了。
就是这段时间,她从陈友?那些朋友的口中更加全面地了解了陈友?。
知道了陈友?的工作情况。
知道了自己现在这份工作有很多关系都是陈友?在帮忙打点。
知道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宋语微已经很努力去了解陈友?了。
可现在看来,还是了解得太少。
明明爱他是那样的强烈,却又对他不太了解。
一直以来的相处,都是凭借直觉,仅仅是直觉上了解了他……
——你总说我笨,你对我这么好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看你才是最笨的。
短短一周的时间,宋语微完全变了。
从一个内向的小哭包,变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在旁人眼里,她的改变好像一直都很迅速又突兀。
但其实不是。
她也有积累量变的过程。
只不过她的过程藏得很隐秘。
从交往开始就是这样。
才交往那天,一夜之间,宋语微从胆小瑟缩不能视人,变得热烈赤诚满眼是他。
连陈友?都觉得很突兀。
实际上呢。
那是相处六年,离别六年,彼此为对方坚守的忠贞,在重逢时被掷地有声的表白质变了。
过往积累的情感被点燃,哪怕是严重的心理问题也没办法阻止她奔向心爱的人。
还有。
她摆脱心理问题的那天也是。
恍恍惚惚,她帮陈友?去叫打针的护士,稀里糊涂就发现心理问题痊愈了。
好像很突兀。
可仔细想想。
那是她对陈友?的承诺,以及陈友?一直以来对她的不离不弃。
两人都在不断为对方付出,在看不到的地方也不曾停止努力。
是这样的积累和努力才抚平了心灵的伤口。
根本就没有什么突然的改变。
这次也是。
面对陈友?的离去,宋语微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昼夜不分地以泪洗面。
她撑起了所有事情,用自己这副小小的身躯去担负起陈友?那庞大的关系网。
全部维持当然不可能,能维持多少就维持多少。
她不是突然变成这样。
内心深处,是两人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在支撑着她,在身心俱疲的时候给予她面对这一切的力量。
别人看不到这些,哪怕是陈友?也看不全。
所以在别人眼里,她总是会很突兀的改变。
连周可可都说她变了,还说她能放得下真是太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和预想的差不多,一个星期,工作室给她安排的配音角色杀青了,她递交了辞职需要的材料。
回南庆的机票订在几天后。
她迎来了忙碌后的休息。
该处理的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她和南庆那边陈友?的父母也联系说了这些事,说是等回去了就去看看老两口。
事情一件一件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想想陈友?会怎么处理?
她在做一件事前都会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慢慢的,她考虑得越来越周全,计划也越来越完善。
处事风格也在往陈友?靠拢。
短短一个星期,这样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大家都觉得她放下了。
甚至她也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
可是这一个星期里。
她会无意识地在午饭闲聊时间拿出手机点开陈友?的聊天框。
会掐着陈友?快下班的点准备晚饭。
会不自主地摆出两副碗筷。
每晚睡觉她会下意识睡在床的一侧,哪怕有时候刻意睡到中间,隔天醒来还是会回到一侧。
她能欺骗自己放下过往,但身体还是会本能想起。
在订完机票后的那晚,她关掉了闹钟。
忙碌着处理各种事情,这段时间她真的很累。
想要睡个懒觉,却事与愿违。
习惯有时候真的很可怕。
隔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她就按时醒来,蜷缩在陈友?怀抱的位置。
——今天休息,不多睡一会儿吗?
熟悉的声音从记忆里偷跑出来,在她耳边响起。
宋语微缩成小小一团,往那个并不存在的怀抱里窝了窝。
“我睡不着,想你了。”
她轻声回答,眼眶泛红。
过了许久。
她翻个身仰面看着天花板。
眼神空洞,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经过耳侧,落在枕巾上。
这时她才明白。
哪有什么放下了,只不过是接受了而已。
早早起床。
洗漱时候,她会看看身侧,又看看镜子。
——刷牙就刷牙,对我傻笑什么?
“看到你高兴嘛……可惜以前没多看看,现在也看不到了。”
她自言自语,神色有些落寞,但很快就收敛起来。
结束早餐,她换了一身衣服出门。
乘坐公交车,转地铁,到客车站。
再过几天就要离开北瑜了,下次再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她想去事发地点再看看。
再看一眼。
这趟客车从早上一直到下午。
宋语微还是那个节省的性格。
小狗背包里自带了吃的,车子服务区休息的时候可以省一点钱。
她要回南庆找工作,不知道会有多久空窗期,尽管资金很充足,但还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现在她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她克服了心理问题,还拥有大量工作经验,以及一个十几万粉丝的个人平台账号。
在南庆那边,还有李芙以及白兰兰这些朋友,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结结巴巴沿街询问饭店招不招人的姑娘了。
她没什么物质需求,只是想把钱省下来给陈友?的爸爸妈妈。
算是一点补偿。
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能救到陈友?了,没能救到是她的错。
这种感觉很强烈。
她这一辈子,好像总是在偿还。
以前想要偿还爸爸的养育之恩,背负一大笔债,赔上了自己的未来。
之后是想偿还对陈友?的亏欠,不断努力缩小差距,从各种角度补偿。
现在想偿还失去孩子的父母,能还一点是一点……
她的偿还好像什么都没做好。
父亲在她偿还前就轻生了。
陈友?……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感觉越偿还欠得越多,现在也没了偿还的机会。
这两次偿还都很失败。
宋语微没有怪别人,只怪自己能力太弱,还不够努力。
她想多节省一点,没什么能做的,只能多给陈友?的父母一些钱,存多少就给多少。
等回南庆那边工作,也多陪陪老两口。
她能想到的偿还方案也就只有这样了。
希望这最后的偿还不要再失败。
她望着客车外的风景。
想着这些东西。
下午时分,车子开始上山路。
之前的自然灾害当地政府很重视,阻塞的道路疏通很快,还巩固了所有能加强的安全措施。
山体防护网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严实,还有立有多处警示牌,提示雨天当心……
“师傅麻烦前面停一下,我在这里下车。”
宋语微下车前向司机师傅确认了两个小时后会折返的消息,还留了联系电话。
从车上下来。
天下不错,太阳落在山边还没下沉。
鞋子接触路面。
陈友?用力踏了踏。
审视一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
他觉得神奇。
“不敢相信头七是真的。”陈友?这般感慨。
那位掌管命运的神明站在他旁边:“不是头七,是你自己在法庭待在七天。”
“还不是你个小屁孩没说清楚。”陈友?摸摸小女孩的脑袋。
小女孩“啧”了他一声,拨开他的手掌,奶声奶气地不满道:“都说了不要摸脑袋,会长不高的!”
陈友?好好好地敷衍她。
自从掉下死亡深渊后,陈友?在那里待了七天。
他好奇地研究着死后的世界,总之要等宋语微几十年,闲着也是闲着。
这段时间他天天在逗小孩玩。
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基因底层逻辑,逗小孩儿好像是刻在底层的代码。
还是那句话,闲着也是闲着。
虽说是神明,但只要长得像小孩子那就按小孩来算。
本来玩得好好的,不知道是不是神明被他搞得实在烦了,催他早点投胎。
陈友?说要等宋语微。
神明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说明,赶紧补上。
她说通道不同,通过审判掉入死亡深渊的人没办法见到其他死亡的人。
也就是说他和宋语微没办法在死后见面。
得知这样的消息后,陈友?怪她不早说,神明也诚恳认错,确实是自己的工作疏忽。
没办法见面,他也没有什么等待的理由。
第一时间就开始办理投胎手续。
一路按流程进行。
最后一步是来死亡地点看看。
也就是刚刚,从审判法庭来到这里。
“拜托,我好歹也算是掌管命运的神,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一点点。”
神明用手护着头顶,警惕这个男人又忍不住摸她脑袋。
陈友?:“什么掌管命运的神?我一想到命运是你们这些小屁孩在掌管我就觉得荒唐。”
“还有那个什么放砝码的天平。”
“她对我的爱是能用天平衡量的吗?”
“有什么能力就付出什么,我并不觉得她小跑着回家提前为我做好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比我在背后给她打点关系差多少。”
“小屁孩懂什么爱情?”
“那些什么审判结果,我可不认。”
陈友?数落她一顿。
神明也没什么脾气,“上面规定的,我能怎么办嘛?”
陈友?:“上面有问题你就不能向更上面反映吗?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我和你说,你的工作态度就有问题……”
生活不易,神明叹气。
被他批评教育了好一会儿,小女孩蔫头耷脑。
一时间。
她突然理解时钟先生为什么老是躲着她了。
有些东西真的很头疼。
像是领导在批评下属,陈友?教育完。
看对方这个样子他也不想再继续说什么了。
“总之你自己多反思反思,工作要认真。”
总结一句,结束话题。
他环视一下四周,荒山野岭也没什么好留念的。
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再见宋语微一面。
最后顺着傍山公路望一眼,望望那天来时的方向,正要让小女……神明早点带他去投胎的时候。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视线就这样定住。
沿路很远的地方。
一个背着小狗背包的姑娘出现在视野中。
——
——